本文转自:人民政协报
▲莫砺锋
大美长江
▲《莫砺锋文集》凤凰出版社出版
□主讲人:莫砺锋
主讲人简介:
莫砺锋,南京大学人文社科资深教授、博士生导师,南京大学中国诗学研究中心主任,第八、九届江苏省政协委员、第十届江苏省政协常委。中央电视台“百家讲坛”主讲人,兼任教育部社会科学委员会委员、中国唐代文学学会顾问、中国宋代文学学会会长。主要学术著作有《杜甫评传》《唐宋诗歌论集》《古典诗学的文化观照》《杜甫诗歌讲演录》等,并著有《浮生琐忆》《莫砺锋诗话》《漫话东坡》《莫砺锋讲唐诗课》《莫砺锋讲宋诗课》等。
编者的话: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千百年来,无数文人墨客在江河之间,吟啸徐行。大江之上波涛汹涌,荡涤了他们的心胸,洞开了他们的眼界,润泽了他们的笔墨,留下一首首千古诗篇。本期讲坛邀请莫砺锋教授讲述诗词中的大美长江,他从古典诗词与长江的密切关系引入诗词中吟咏长江的名人名篇,不仅呈现出一个大美长江,还为读者详细解读了优美诗词中的意境和诗人着墨时的心境。讲述鞭辟入里、深入浅出,令人印象深刻,受益匪浅。这是莫砺锋教授近日在首期江苏文脉大讲堂上的演讲,现整理发表,以飨读者。
诗人、诗词与长江
与黄河一样,长江也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长江长达余公里,流域面积广达余万平方公里。水网密布、气候温暖的长江流域非常适合中华民族的生息繁衍,也非常适合中华文化的发展壮大。奔流不息的万里江河最能启迪人们的哲思,所以孔子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论语·子罕》)长江流域还是古往今来无数英雄豪杰的历史舞台,当诗人面临滚滚东流的江水时,深刻的哲理思考与深沉的历史意识交织融合,便会内化成强烈的诗歌灵感。刘勰说屈原:“之所以洞监风骚之情者,抑亦江山之助乎。”(《文心雕龙·物色》)陆游站在归州江边感叹:“一千五百年间事,只有滩声似旧时。”(《楚城》)所以,长江也是中华民族伟大诗人的母亲河。王兆鹏教授编写的《唐诗排行榜》和《宋词排行榜》,分别从唐诗、宋词中精选了首经典名篇,根据各种参数进行打分、排名。在《唐诗排行榜》中名列第一的是崔颢的《黄鹤楼》,最后两句是“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写的就是长江。在《宋词排行榜》中名列第一的是苏东坡的《念奴娇·赤壁怀古》,第一句便是“大江东去”。古典诗词与长江的关系真是太密切了!
为什么古往今来的诗人都喜欢吟咏长江呢?首先是由于长江气象万千,它滚滚东流,千回百折,景色多变,气象万千。在明末徐霞客之前,古人认为岷江是长江源头。本次讲座以唐诗宋词为主要对象,我们暂时依据古人观念,把岷江看作长江的上游。苏东坡的家乡眉山,就在岷江边上,他有两句诗说“相望六十里,共饮玻璃江”,就是说岷江平稳澄澈,有如玻璃。长江流到三峡一带,地势落差巨大,江水从崇山峻岭间奔腾而过,波涛汹涌。就像杜甫在夔州所见,“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长江出峡之后继续往东奔流,到了江汉平原,江面宽广,更加气象万千。最有名的诗句就是李白站在庐山上所见的景象:“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流到下游南京一带,长江变得更加宽阔平稳,就如南朝诗人谢朓所写:“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这样一条变化万千的大江,当然会吸引无数诗人的目光。
讲长江诗词,应该先讲哪一首?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也许是人们心中首选。这首诗被后人誉为“孤篇横绝,竟为大家”,篇幅长达36句,又是对长江的全景式描写,堪称唐诗中最重要的一首长江赞歌。张若虚是扬州人,他观看长江的地点,多半是在扬州西南方一个叫“三江营”的地方。古代长江下游的三角洲尚未形成,扬州、镇江一带就被人们视为长江的入海口。汉代的枚乘在《七发》中描写的“广陵涛”,就是在那里观看海潮逆江而上的壮观,就像现代的钱塘江潮一样。
《春江花月夜》全诗可分成五段,后面三段的重点转到男女相思,暂且不讲。第一段共八句,都是描写长江之景:“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春天江水迅涨,东流的江水遇到从大海西上的潮汐,互相鼓荡,浩渺无边。伴随着奔腾而来的潮水,一轮明月也从东天冉冉升起。地球上的潮汐本是海水受到月球的引力而产生的自然现象,诗人未必明白这个科学原理,但他用细致的观察得出了相似的结论。更值得注意的是,“海上明月共潮生”的写法,使潮水与明月都充满了生气,仿佛是两个有生命的物体。此段描写沉浸在月光的长江,那是一个晶莹剔透的光明世界。
第二段也是八句:“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内容是诗人在月下江边的遐想。幽静寂寥的境界,最有利于人们的遐思冥想。诗人久久地凝望着江上的月亮,不由得神思飞扬,并对宇宙的奥秘和人生的哲理进行一系列的追问:是谁最早在江畔看月?江月从何年开始照耀世上之人?诗人理解人生短促而宇宙永恒的道理,他甚至展望遥远的将来:江上明月是在等待何人呢?这样,诗人就把眼前的感受延伸到未来,从而融入了天长地久的时间长河,这与现实空间中的万里长江互相映衬。《春江花月夜》全诗展示的物体都具有光明、美好的性质,从而汇成一个清丽、幽静、邈远的意境。它如梦如幻,迷离惝恍,值得人们流连忘返。从总体上说,《春江花月夜》是美丽长江的一曲颂歌。
从诗人的角度来看,讲诗词与长江,应该先讲哪位诗人呢?古代的伟大诗人,几乎都咏叹过长江。比如明代大诗人高启,他最有名的一首诗就是《登金陵雨花台望大江》,这是在江苏南京创作的长江诗。限于篇幅,只从最著名的古代诗人说起。先看杜甫。杜甫从20岁到24岁曾南游吴越,渡江南下,到过南京,还深入到浙江天姥山一带,晚年有诗回忆说“归帆拂天姥”,可惜没有留下吟咏长江的诗作。他54岁离蜀,58岁逝于湘江口,一连几年都与长江为伴,然而生活潦倒,心情压抑,就像他在江边所写的《旅夜书怀》中所说:“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那种暮气沉沉、哀伤绝望的生命形态与长江不太吻合。李白一生与长江结缘,25岁仗剑出蜀,由一轮峨眉山月陪伴着走过半条长江。直到晚年,相传还在江边的采石矶入水捉月而死。李白咏长江的名篇甚多,但是更能代表李白性格的大河也许是黄河,所以余光中对李白说:“黄河西来,大江东去,此外五千年都已沉寂。有一条黄河你已经足够热闹了,大江且留给你苏家的乡弟吧。天下二分,都归了蜀人。你据龙门,他临赤壁。”(《戏李白》)黄河奔腾咆哮,落天走海,冲决一切阻碍。长江则以开阔平稳、波澜不惊为主要面目,它更加深沉,更加从容,不露声色地奔向大海。就诗人的性格特征而言,李白堪称黄河的“形象代言人”,苏东坡则堪称长江“形象代言人”。
苏轼与长江
下面就谈谈苏东坡这位长江“形象代言人”。
游金山寺
苏东坡一生漂泊江湖,他24岁那年,携父、弟沿江东下,生平第一次在长江旅行。但他自眉州行至江陵(今沙市),改走陆路北上,只走了不足半条长江。他一路上写下不少诗,但正如清人纪昀所评:“火候未足时,虽东坡天才,不能强造也。”那些诗还不是东坡的代表作,也不是吟咏长江的名篇。到了31岁,东坡兄弟俩扶父丧还蜀,自真州溯江至眉州,倒是走了大半条长江。可惜古人有“临丧不文”的习惯,所以那一次东坡虽然在长江上走了足足10个月,却一首诗也没有写。东坡真正在长江边写出好诗,是他36岁时。那年东坡被政敌排挤出汴京,前往杭州担任通判,途经润州,作《游金山寺》,这是东坡笔下第一首在长江边上所写的杰作,全诗如下:
我家江水初发源,宦游直送江入海。
闻道潮头一丈高,天寒尚有沙痕在。
中泠南畔石盘陀,古来出没随涛波。
试登绝顶望乡国,江南江北青山多。
羁愁畏晚寻归楫,山僧苦留看落日。
微风万顷靴文细,断霞半空鱼尾赤。
是时江月初生魄,二更月落天深黑。
江心似有炬火明,飞焰照山栖鸟惊。
怅然归卧心莫识,非鬼非人竟何物?
江山如此不归山,江神见怪警我顽。
我谢江神岂得已,有田不归如江水!
金山是润州北边长江中的小岛,故此诗先从江水说起。东坡家在岷江边的眉州,故云“我家江水初发源”。古人以为润州乃长江入海处,苏轼宦游来此,故云“宦游直送江入海”。这两句既紧扣地理实况,又切合诗人身份,清人汪师韩称赞说:“起二句将万里程、半生事一笔道尽,恰好由岷山导江,至此处海门归宿,为入题之语。”的确,苏轼虽然科举顺利,但仕途并非一帆风顺。不但多年沉沦下僚,而且受到诬陷,他深感宦海风波险恶,“宦游直送江入海”一句,暗含多少感慨!然而此诗毕竟是一首游览诗,其主要篇幅用来描写景物及游踪。此时正逢天寒水落,长江不像平时那样波涛汹涌,于是东坡想落天外,先虚晃一笔,以“闻道潮头一丈高”虚写往日奇景,又以“天寒尚有沙痕在”实写眼前之景,一虚一实,不但生动地写出江潮随着节令转换变化,而且文情跌宕,多含感慨。下两句进而感慨古今的变迁,描写金山上的盘陀巨石,自古在江涛的涨落中出而复没,没而复出。东坡为何对潮水的变化无常如此在意?多半是联想到宦海风波之险恶。意在言外,耐人寻味。对宦海风波的畏惧必然导致归隐之念,于是诗人登上金山绝顶远眺家乡,可惜江南江北的无数青山遮断了视线。至此,诗人实已意兴阑珊,故想返回归舟。但是山僧苦苦扣留,请东坡欣赏落日。落日之美很难描写,李商隐的“夕阳无限好”堪称咏落日的名句,其实仅是虚晃一枪而已。试看东坡如何落笔?他先写江面上的波纹。细如靴纹的波纹本是远眺难以看清的,但在夕阳斜光的照射下泛起粼粼波光,就清晰可辨了;后写彩霞红遍半空,那当然是夕阳返照的结果。这两句诗都不是正面描写落日,而是从落日的效果着笔,堪称“烘云托月”的范例。东坡游金山是在十一月初三,此夜的月亮西坠约比落日晚一个时辰,所以夕阳西沉后不久,如钩新月也没于天际。照理说月落后已是漆黑一片,无景可看,理应归卧,可是诗人笔锋一转,又写江心忽然出现一团炬火,光焰照亮江边山峰,惊动栖鸟。此景实在奇特,故苏轼自注云:“是夜所见如此。”江中炬火究竟为何物?不但读者不知,诗人亦自承不知,东坡怅然归卧,心中仍狐疑不已。但他终于悟出,江心的半夜炬火是江神有意显灵,以此奇幻壮丽之景象来警示他,为何不及早归隐江山。于是诗人对着滔滔江水郑重立誓:一旦有田可耕,一定立即归隐!“有田不归如江水”的结尾与开头的“我家江水初发源”遥相呼应,全诗从长江写起,又以长江结尾。东坡归隐的目的地是长江源头的家乡,触发其归隐念头的则是变化无穷的长江美景,故而最后对着江水向江神起誓。一句话,长江就是东坡的精神归宿之地。
赤壁赋
命运终于把东坡抛到长江边上的一座小城,一住五年。45岁那年,刚刚走出御史台大牢的东坡来到黄州。黄州五年是东坡人生道路中第一个低谷,但也是其文艺创作的第一个高潮,47岁那年一连写出多篇与长江有关的杰作,最重要的是前后《赤壁赋》和《念奴娇·赤壁怀古》词等,正是这些作品使东坡成为名副其实的长江“形象代言人”。真正的三国古战场赤壁并不在黄州,但诗人创作时当然可以化虚为实,唐代杜牧著名的《赤壁》:“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就是他在黄州刺史任上写的。东坡也是如此。当他站在赤壁岸边面临滔滔东流的长江水时,感念人生,心潮澎湃。此时作赋填词,如果直说赤壁只是一座默默无名的小山岗,未免索然寡味。如果把它想象成赤壁大战的古战场,是曹操、周瑜等英雄人物的人生舞台,那么江山胜景就与历史文化融为一体,东坡的满腹情思就可凭此一吐为快了。
先看前《赤壁赋》。那年七月十六日,东坡邀了几位朋友泛舟于赤壁之下。月光下的江面变得更加辽阔、苍茫,东坡与客人都飘飘然有神仙之概,东坡引吭高歌,一位客人吹箫助兴。不料箫声呜咽,东坡愀然变色,诘问客人为何箫声如此悲凉,于是引出了主客二人的一番对话。客人由眼前的月色联想到曹操的名句“月明星稀,乌鹊南飞”,又由眼前的地形联想到曹操在这一带的征战经历。是啊,曹操文武双全,称雄一世,但如今安在哉?于是客人发出对自身命运的哀叹,并解释为何自己吹出的箫声是那般凄凉:“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这就引出了东坡的一段议论:“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主客两人的这番对话其实都是东坡的内心独白,是他在作品中虚拟的一对正方与反方。东坡本人在江边缅怀曹操那位文武双全的一世之雄,当年是何等的威武雄壮、风流潇洒,但如今安在?名垂青史的英雄尚且如此,更不用说我辈普通人了。相对于千年流淌不尽的长江和亘古如斯的明月,人的身体是多么渺小,人的一生又是多么短促!于是东坡暂时搁置了儒家建功立业的淑世情怀,他转而用庄子相对论的眼光来看待宇宙万物。江水东去,昼夜不息,然而万里长江依然在原地奔流。月圆月缺,变幻不定,然而无论光阴如何流逝,那轮明月何尝有半点减损?世间万物均同此理:从变化的角度来看,连天地都是瞬息万变的不确定之物;从不变的角度来看,我们与外物都是永恒的存在,又何必羡慕长江和明月呢?
念奴娇·赤壁怀古
如果说《赤壁赋》的主旨是诉诸理性,那么《念奴娇·赤壁怀古》则是诉诸感情。这首词的写作时间不很明确,从词中写到的滔滔江水来看,只能肯定不是在“水落石出”的冬季。写作地点则多半是在舟中,因为“乱石穿空”应是在江面上仰视赤壁所得的形象。当东坡仰眺高耸的石壁,又俯瞰滚滚东流的江水时,觉得如此险要的地形真是天然的好战场,当年万舰齐发、烈焰映空的战争场景便如在目前。于是东坡举杯酹月,写下这首慷慨激烈的怀古词。值得注意,曹操也好,周瑜也好,他们在赤壁留下的事迹都是打仗,他们当时的身份都是武将,但东坡的作品中却强调他们还有文采风流的一面。史书中没有记载周瑜能写诗,只说他精通音乐,并非赳赳武夫。东坡则把他刻画成一副“羽扇纶巾”的儒将装束,又特别点出他与美女小乔的新婚燕尔,以此衬托其文采风流。文武双全,功业彪炳,这样的曹操和周瑜,才是东坡心目中的风流人物。东坡用他们来反衬自己心头的失意之感:古代的英雄人物曾经在历史舞台上纵横驰骋,多么威武雄壮,多么风流潇洒!自己却年近半百一事无成,往昔的雄心壮志都已付诸东流,若与少年得意、雄姿英发的周郎相比,更显得自身是这般的委琐、渺小!从表面上看,这首赤壁词中充满着人生如梦的思绪和年华易逝的慨叹,情绪相当低沉。但这只是它的一个侧面,它的另一面,也就是其基调,其实是否定这种低沉消极的境界,转以开朗、积极为主要精神导向。从全词来看,东坡的心情映衬在江山如画的壮阔背景下,又渗入了面对历史长河的苍茫感受,变得深沉而且厚重。而对火烧赤壁的壮烈场面与英雄美人风流韵事的深情缅怀又给全词增添了雄豪、潇洒的气概,相形之下,东坡本人的低沉情愫便不是全词的主旨。也就是说,此词中怀古主题是占主导地位的,词人的身世之感则是第二位的。东坡将它题作“赤壁怀古”,名副其实。正因如此,虽然后人对此词的情感内蕴见仁见智,但公认它是东坡豪放词的代表作,都认为演唱此词必须用铜琵琶、铁绰板来伴奏。我们不妨说,滚滚东流、一泻千里的长江为东坡注入了刚强不屈的精神气质,威武雄壮、潇洒风流的古代英雄为东坡提供了积极有为的人生典范。从这个意义来说,长江就是东坡人生精神的象征。
有人认为赤壁赋和赤壁词含有低沉、消极的思想倾向,这种说法并非空穴来风。东坡以一位市长级地方长官忽然被贬到荒远之地,心中自然充满了委屈、失落之感。当他被发配到举目无亲的黄州后,他的孤独感中又渗入了委屈感,从而更加强烈。但是我们对这种情绪不宜夸大,更不能把它说成是东坡的主要人生态度。
中国人主张知行合一,要想准确理解中国古代文学作品的思想内蕴,必须参照作者的整个人生行为。无论是从精神状态,还是从具体业绩来看,东坡的人生都可谓光辉灿烂,亮点多如天上的繁星。他在朝廷里面折廷争、高风亮节,永载史册;他在地方上爱民如子、政绩卓著,有口皆碑;他留下了篇古文,首诗,首词,还有无数的书法作品,都是中华民族文化史上的瑰宝。这样的人生,借用《孟子》的话来说,真是“充实而有光辉”。人生有如江河,既有一泻千里的豪迈,也有百折千回的艰辛。东坡在黄州的长江边徘徊思考了将近5年,他已经参透了长江,也参透了人生。孔子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东坡的赤壁赋与赤壁词是对孔子哲言的生动阐释,也是对长江精神的深刻理解。江水奔流不息,但长江千古如斯。个人的生命转瞬即逝,但一代又一代的风流人物前仆后继,便形成永无终止的人类文明史。滔滔滚滚的长江消解了东坡心中的苦闷,排除了人生空漠之感。正是在黄州的长江边上,东坡实现了对现实人生苦难的精神超越,也实现了对诗意人生的终极追求。东坡只活了60多岁,但他的业绩与影响永垂不朽。东坡离开人世已经多年,但他何尝有一天离开过我们?“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这是东坡笔下的长江,又何尝不是东坡自我人生的生动写照?正因如此,我建议把东坡看成长江的形象代言人,认真阅读东坡吟咏长江的优美诗词!
《人民政协报》(年07月18日第1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