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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4/7/13 19:4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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嘯園叢書

澄怀园语卷之四

桐城张廷玉砚斋

东坡《与兄子明书》曰:

“老兄嫂团坐火垆头,环列儿女。

坟墓咫尺,亲眷满目,

便是人间第一等好事。

更何所羡?”

又曰:

“吾兄弟俱老,当以时自娱。

世事万端,皆不足介意。

所谓自娱,亦非世俗之乐,

但胸中廓然无一物,

即天壤之间,山川、草木、鱼虫之类,

皆足供吾家乐事也。”

读苏公此数语,

觉家庭友爱至情,溢于笔墨间。

然非至诚质朴,浑然天理,

不能知此乐,亦不能为此言也!

唐宋八大家,眉县苏氏家族占三位,他们就是人称“三苏”的苏洵、苏轼、苏辙,可谓书香门第,诗文世家,政声卓然,文人辈出,家风优良。

苏轼的祖父为苏序(-年),字仲先,娶史氏夫人,生子三人,长子苏澹,次子苏涣,季子苏洵。

苏澹(-年),生二子,长子苏位,次子苏佾。

苏涣(-年),初字公群,后改字文甫或文父,生三子,长子苏不欺,字子正;次子苏不疑,字子明;季子苏不危,字子安。

苏洵(-年),字明允,自号老泉,生三子,长子苏景先早夭,次子苏轼,字子瞻,一字和仲;季子苏辙,字子由,一字同叔。

苏序共有嫡孙七人,苏位、苏佾、苏不欺、苏不疑、苏不危、苏轼、苏辙,苏轼在兄弟中排行第六,因此有五位兄长。

宋神宗赵顼元丰二年(),苏轼改知湖州,当时御史中丞李定等官,诬告苏轼诗文中,攻击怨谤神宗,把他逮捕关入御史台监狱,史称“乌台诗案”,被审查了四个多月,元丰三年()被贬为黄州(今湖北黄冈)团练副使。时年四十五岁的苏轼到任后,心情郁闷,曾多次到黄州城外的赤壁山游览,写下了《赤壁赋》《后赤壁赋》《念奴娇·赤壁怀古》《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等千古的名篇,以此来寄托他谪居时的思想感情。他还带领家人开垦城东的一块坡地,种田帮补生计。因此以“东坡居士”自号。元丰七年(),苏轼离开黄州,奉诏赴汝州就任。

苏轼这一时期在黄州,与兄弟子明、子安、子由等人有书信来往,聊叙亲情。其中所作的《与子明兄书》《与子安兄书》《与子由书》等数篇,有一定的代表性。

苏轼所称呼的子明兄,即为苏涣次子苏不疑,宋承议郎,通判嘉州。苏不疑比苏轼年长十多岁,时年五十六七。苏轼在《与子明兄书》中说,“吾兄弟俱老矣,当以时自娱。世事万端,皆不足介意。所谓自娱者,亦非世俗之乐,但胸中廓然无一物,即天壤之内,山川、草木、虫鱼之类,皆是供吾家乐事也。”大意是说,我们兄弟俩都老了,应当及时自娱自乐。人世间的万事万物都不必在意,不要将不愉快的事情放在心上。我所说的自娱自乐,并不是世间普通人所称的快乐,而是内心空旷寂静,没有一丝杂念,也就是说,天地之间的青山绿水、花草树木、虫鱼鸟兽等等,都是给我们家庭带来欢乐的事情呀!

苏轼《赤壁赋》中,“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所表达的思想内涵,与此何其一致。

圃翁张英大学士《聪训斋语》中,所谓圣贤仙佛之乐,佳山胜水之乐,与此也是一脉相承。

苏轼所称呼的子安兄,即为苏涣季子苏不危,家居,不求禄仕。苏不危比苏轼年长三四岁,时年五十左右。苏轼在《与子安兄书》中说,“老兄嫂团坐火炉头,环列儿女,坟墓咫尺,亲眷满目,便是人间第一等好事,更何所羡。”大意是说,猪年将至,冬日年关,老兄嫂围坐火垆烤火取暖,儿女环列左右,祭奠祖先坟墓近在咫尺,眼目所见都是亲戚眷属,这就是人世间第一等美好的事情,还有什么可以羡慕的呀。

苏轼的亲弟为苏辙,字子由,比苏轼小两岁。苏轼被贬黄州,苏辙上书请求以自己的官职为兄赎罪,不仅没有得到皇帝恩准,而且还受到牵连,被贬为监筠州(今江西高安市)盐酒税,五年不得升调。苏轼在离开黄州的途中在《与子由书》中说,“恨不得老境兄弟相聚,此天也,吾其如天何!然亦不知天果于兄弟终不相聚乎?”大意是说,恨不能到了老年时代,我们兄弟相聚一处,这才是天伦之乐,人之常情,在这最平常之处,我又做得怎么样啊!然而也不知道最终结果,老天爷是不是不让我们兄弟相聚呀?

苏轼在《与子由书》中又说,“兄万有一稍起之命,便具所苦疾状力辞之,与迨、过闭户治田养性而已。”大意是说,我的命运万一稍有起色,就要把所有艰难困苦的状况,都要报告皇上,力求辞掉所有官职,与儿子苏迨、苏过两人一道,关闭门户,耕田劳作,修身养性,做这些事情就足够了。

苏轼在《与子由书》中还说,“夫人晚年,且更慎护,勿令小有疾,副子孙意。”大意是说,人到了晚年,必须更加谨慎爱护身体,不要生些小毛病,这样才能符合子孙们的心意。

宋神宗赵顼元丰六年(),苏轼在《论修养帖寄子由》中,引用了一段唐代天皇道信禅师的话,“任性逍遥,随缘放旷,但尽凡心,别无胜解。”与苏辙探讨修行问题,这话源自一桩禅宗公案。

据宋代释普济《五灯会元》卷七记载,唐代龙潭崇信禅师出家之前,住在天皇寺同一处街巷,其家以卖饼为生。崇信平常每天要拿十个饼,馈赠送给天皇道悟禅师。天皇禅师欣然接受,吃饱以后,经常留一块饼送给崇信,并且说:“这是我给你的恩惠,保佑你的子子孙孙。”有一天,崇信暗自思想,“饼是我送给你的,为什么又反馈给我呢?难道有什么别的用意吗?”于是崇信就跑去问明原委,天皇禅师回答:“你送给我的饼,在我手里,就是我的饼,我再送给你,有什么罪过?”崇信听闻之后,稍微懂得一点深奥的道理,因而投奔天皇禅师出家。天皇禅师对他说:“你以前崇尚福善,现在又相信我的话语,给你起个名字叫崇信吧。”从此,崇信在天皇禅师左右,勤恳服侍。

有一天,崇信问天皇禅师:“自从我到您这里来,您怎么还没有给我指示心性修炼的精要法义呢?”天皇禅师答道:“自从你到我这里来,我并不是没有指示你心性修炼的精要法义呀。”崇信又问:“您在哪里指示的呢?”天皇禅师答道:“你捧着茶来,我为你接着了;你送来的食物,我为你受用了;你稽首敬礼时,我便低头还礼了。哪个地方没有指示你的心性修炼精要法义呢?”崇信低头沉思良久。天皇禅师说:“见性开悟,就是直接在当下见性开悟,打算思考清楚明白,那样还是有差距的哟。”崇信当下开悟解脱。

崇信最后又问:“如何保持见性开悟呢?”

天皇禅师回答:“任性逍遥,随缘放旷。但尽凡心,别无圣解。”大意是说,听凭自己秉性行事,悠游自得,安闲自在,顺应机缘,豪放旷达,只要尽力做到平凡心境,其他没有比这崇高的见解。“圣”与“胜”的意思是相通的,都是指崇高境界。

苏轼接着在《论修养帖寄子由》中,对此谈了自己的认识,“以我观之,凡心尽处,胜解卓然。但此胜解不属有无,不通言语,故祖师教人到此便住。”大意是说,从我的观点来看,平凡心境尽力做到的地方,灵光一闪,最好的见解就会突然出现。但是这个最好的见解,不能归结为有或者没有,不能用语言文字来表达,因此禅宗祖师们教导别人,到这个地步,便就此打住。

苏轼总结自己的修炼体会说,“故凡学者,观妄除爱,自粗及细,念念不忘,会作一日,得无所住。”大意是说,凡是学佛修道的人,观察妄惑,消除爱欲,从粗线条到细微处,每一个念头都不要忘记,总会等到那一天,得到见性开悟的境界,不被任何意念、事物所拘执。这段话,也是对“所谓自娱者,亦非世俗之乐,但胸中廓然无一物”的最好诠释。

张廷玉大学士说,读了苏东坡的这几段话语,感觉到他对家庭兄弟们友好亲爱,以及最诚挚的感情,流露在笔墨文字、言辞话语之间。然而,没有极为诚恳、朴实淳厚的心意,不能融合天道自然法则,就不能懂得这种欢乐,也不能做出这样的言辞表达了。

苏东坡兄弟之间,情真意切,颇为难得,堪称典范。可以看到,苏东坡经历那么多的艰难困苦,仍然豁达乐观,一方面得益于家庭亲情的温暖关爱,另一方面也是修身养性的历练结果,是天理人情的高度统一。

附1:宋代苏轼《苏东坡全集》正文

卷八十一

尺牍八十六首

与子明兄

兄才气何适不可,而数滞留蜀中。

此回必免冲替。

何似一入来,寄家荆南,单骑入京,

因带少物来,遂谋江淮一住计,亦是一策。

试思之,他日子孙应举宦游,皆便也。

弟亦欲如是,

但先人坟墓无人照管,又不忍与子由作两处。

兄自有三哥一房乡居,莫可作此策否?

又只恐亦不忍与三哥作两处也。

吾兄弟俱老矣,当以时自娱。

世事万端,皆不足介意。

所谓自娱者,亦非世俗之乐,

但胸中廓然无一物,

即天壤之内,山川草木虫鱼之类,

皆是供吾家乐事也。

如何!如何!

记得应举时,见兄能讴歌,甚妙。

弟虽不会,然常令人唱,为作词。

近作得《归去来引》一首,寄呈,请歌之。

送长安君一盏,呵呵。

醉中,不罪。

与子安兄

近于城中得荒地十数亩,躬耕其中。

作草屋数间,谓之东坡雪堂。

种蔬接果,聊以忘老。

有一大曲寄呈,为一笑。

为书角大,远路,恐被拆,更不作四,

小哥、二哥及诸亲知书,各为致下恳。

巢三见在东坡安下,依旧似虎,风节愈坚。

师授某两小儿极严。

常亲自煮猪头,灌血精,作姜豉菜羹,

宛有太安滋味。

此书到日,相次,岁猪鸣矣。

老兄嫂团坐火炉头,

环列儿女,坟墓咫尺,亲眷满目,

便是人间第一等好事,更何所羡。

可转此纸呈子明也。

近购获先伯父亲写《谢蒋希鲁及第启》一通,

躬亲褾背题跋,寄与念二,令寄还二哥。

因书问取。

附2:宋代苏轼《苏东坡全集》正文

卷八十五

尺牍九十五首

与子由二首(之一)子由弟。

得黄师是遣人赍来四月二十二日书,喜知近日安胜。

兄在真州,与一家亦健。

行计南北,凡几变矣。

遭值如此,可叹可笑。

兄近已决计从弟之言,同居颍昌,行有日矣。

适值程德孺过金山,往会之,并一二亲故皆在坐。

颇闻北方事,有决不可往颍昌近地居者。

事皆可信,人所报,大抵相忌安排攻击者众,

北行渐近,决不静尔。

今已决计居常州,借得一孙家宅,极佳。

浙人相喜,决不失所也。

更留真十数日,便渡江往常。

逾年行役,且此休息。

恨不得老境兄弟相聚,此天也,吾其如天何!

然亦不知天果于兄弟终不相聚乎?

士君子作事,但只于省力处行,

此行不遂相聚,非本意,甚省力避害也。

候到定叠一两月,方遣迈去注官,迨去般家,过则不离左右也。

葬地,弟请一面果决。

八郎妇可用,吾无不可用也。

更破十缗买地,何如?

留作葬事,千万莫徇俗也。

林子中病伤寒十余日,便卒,

所获几何,遗恨无穷,哀哉!哀哉!

兄万有一稍起之命,便具所苦疾状力辞之,

与迨、过闭户治田养性而已。

千万勿相念,今托师是致此书。
  

与子由二首(之二)

程德孺言,弟令出银二百星见借,

兄度手下尚未须如此,已辞之矣。

德孺兄弟意极佳,感他!感他!

数日热甚,舟中挥汗写此,不及作诸侄书,且伸意。

夫人晚年,且更慎护,勿令小有疾,副子孙意。

五郎妇,更与照管慰安之,便令五郎般挈也。

八郎续亲极好,但吾侪难自言,可托人与说。

今师是已除太仆卿,恐遂北行,兄不能见。

又恐来省母苏州,若见,当令探其意也。

少留真,欲缉房缗,令整齐也。

五娘、七娘近皆得书,与孙皆安。

胡郎亦有书来,甚安,行见之矣。

附3:宋代苏轼《苏东坡全集》正文

卷一百一

志林五十五条

记游

论修养帖寄子由

任性逍遥,随缘放旷,但尽凡心,别无胜解。

以我观之,凡心尽处,胜解卓然。

但此胜解不属有无,不通言语,

故祖师教人到此便住。

如眼翳尽,眼自有明,

医师只有除翳药,何曾有求明药?

明若可求,即还是翳。

固不可于翳中求明,即不可言翳外无明。

而世之昧者,便将颓然无知认作佛地,

若如此是佛,猫儿狗儿得饱熟睡,腹摇鼻息,

与土木同,当恁么时,可谓无一毫思念,

岂谓猫狗已入佛地?

故凡学者,观妄除爱,自粗及细,

念念不忘,会作一日,得无所住。

弟所教我者,是如此否?

因见二偈警策,孔君不觉耸然,更以闻之。

书至此,墙外有悍妇与夫相殴,

詈声飞灰火,如猪嘶狗嗥。

因念他一点圆明,正在猪嘶狗嗥里面,

譬如江河鉴物之性,长在飞砂走石之中。

寻常静中推求,常患不见,今日闹里忽捉得些子。

元丰六年三月二十五日。

附4:宋代释普济《五灯会元》卷七(节选)

青原下三世天皇悟禅师法嗣龙潭崇信禅师

澧州龙潭崇信禅师,渚宫人也。

其家卖饼。

师少而英异,初悟和尚为灵鉴,

潜请居天皇寺,人莫之测。

师家于寺巷,常日以十饼馈之。

天皇受之,每食毕,

常留一饼曰:“吾惠汝,以荫子孙。”

师一日自念曰:

“饼是我持去,何以返遗我邪?其别有旨乎?”

遂造而问焉。

皇曰:“是汝持来,复汝何咎?”

师闻之,颇晓玄旨,因投出家。

皇曰:“汝昔崇福善,今信吾言,可名崇信。”

由是服勤左右。

一日问曰:“某自到来,不蒙指示心要?”

皇曰:“自汝到来,吾未尝不指汝心要。”

师曰:“何处指示?”

皇曰:“汝擎茶来,吾为汝接;

汝行食来,吾为汝受;

汝和南时,吾便低首。

何处不指示心要?”

师低头良久。

皇曰:“见则直下便见,拟思即差。”

师当下开解。

复问:“如何保任?”

皇曰:“任性逍遥,随缘放旷。但尽凡心,别无圣解。”

师后诣澧阳龙潭栖止。

僧问:“髻中珠谁人得?”

师曰:“不赏玩者得。”

曰:“安著何处?”

师曰:“有处即道来。”

有尼问:“如何得为僧去?”

师曰:“作尼来多少时也?”

曰:“还有为僧时也无?”

师曰:“汝即今是甚么?”

曰:“现是尼身,何得不识?”

师曰:“谁识汝?”

李翱剌史问:“如何是真如般若?”

师曰:“我无真如般若。”

李曰:“幸遇和尚。”

师曰:“此犹是分外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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