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观曾评价“苏轼之道,最深于性命自得之际”。“性命自得”,这是对苏轼人生哲学的精炼概括,也是其审美与休闲人生的写照。
很多人见苏轼这一生有归隐之志,却终未有归隐,就评论说其仍然有眷恋仕宦之情,其实这些都是不了解苏轼的人。苏轼看似在仕宦空间优游徘徊,但他的个体精神已经完全回归到更为自由超越的“私人领域”,不管出世入世于他并无区别,在精神上,他通过自己的诗文表达的人生空漠之感,比前人那些口头上或事实上的‘退隐’、‘归田’、‘遁世’的隐仕要更深刻更沉重。在生活上,苏轼追求极为简单、微不足道的生活方式,与那些隐者归隐山林追求清淡简单的休闲人生观又有什么区别。
就像他说的:山有蕨薇可羹也,野有麋鹿可脯也,一丝可衣也,一瓦可居也,诗书可乐也,父子兄弟妻孥可游衍也,将谢世路而适吾所自适乎?人生也就那样,只要衣食无忧,有几个兴趣爱好,再交游几个知心朋友饮酒作诗,还有什么可求的。
苏轼其时早已领悟到官场的虚无,生命之短暂,就像他的《赤壁赋》写的: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此处乃同于陈子昂登幽州台之歌,有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之哀怨。
此乃对人生之有限、生命之渺小,而又无法超越之产生的情绪。虚无感往往是对宏大叙事的依恋所致。面对难以企及的功名事业、无穷宇宙时如何调适自己的心灵与之相对,这是古代士人必须解决的一个问题。苏轼给予的解答便是回归自我闲情。
其实苏轼这种闲情雅致的生活观,其实颇有他祖父苏序之风。苏东坡降生时,祖父仍还健在,正是六十三岁。年轻时生得高大英俊,身体健壮,酒量极大,慷慨大方。
苏家是个小康之家,自己有田产,也许比一般中产之家还较为富有。他祖父衣食无忧,优哉游哉,时常携酒一樽,与亲友在青草地上席地而坐,饮酒谈笑,以遣时光。大家饮酒高歌,规矩拘谨的农人都大为吃惊。苏东坡的酒量不知跟谁练的,但是他的酒趣酒风肯定受到他祖父的影响。
记得有一天,这位祖父正在喝酒取乐,重要消息来到了。原来他的二儿子,也就是苏东坡的叔父赶考高中。在邻近还有一家儿子也是同样考中,即苏东坡的外祖母程家。因为苏程连亲,所以可以说是双喜临门。程家极为富有,算得是有财有势,早就有意大事铺张庆祝,而苏家的老汉则并无此意。知父莫如子,苏东坡的叔叔亲自派人由京中给老人家送上官家的喜报,官衣官帽,上朝用的饬板,同时还有两件东西,就是太师椅一张,精美的茶壶一个。
喜信到时,老汉正在醒醒大醉,手里攒着一大块牛肉吃。他看见行李袋里露出官帽上的红扣子,一下子就明白了。但是当时酒力未消,他拿起喜报,向朋友们高声宣读,欢乐之下,把那块牛肉也扔在行李袋里,与那喜报官衣官帽装在一处。他找了一个村中的小伙子为他背行李袋,他骑着驴,往城走去。大家见他酩酊大醉的骑在驴背上,后面跟着一个小子扛着一件怪行李,都不禁大笑。看到这样淳朴搞笑的一幕,想起苏东坡每次醉酒的状态也就不奇怪了。
这位祖父虽然不识字,却很有智慧和远见。每年农收时,他不像别家储存食米,他却以米换谷,在自家谷仓中存了三四万石之多。别人不知道他何以如此。随后荒年歉收,他祖父才开仓散粮,先给他自己的近族近亲,然后才轮到他妻子的娘家人、再后给他家的佃农,最后给同村的贫民。这时别人才知道他当初为什么广存稻谷——因为稻谷可藏数年,而稻米天潮时则易霉坏。
同时他也是一个思想开通的人。一天,他在大醉之下,走进一座庙里,把一尊神像摔得粉碎。他原来早对那尊像怀有恶感,并且那尊神像全村人都很惧怕,更可能的理由是对那庙里的庙视存有敌意,因为他常向信徒们勒索钱财。在古代砸神像是要遭受天谴的,可这老汉就是威武,祖父这些离经叛道的行为其实深深影响苏东坡。
这位不识字的老汉的智慧才华,没有在儿子们身上遗传下去,却在他儿子的儿子的身上光荣灿烂的盛放了。其实就是无形的家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