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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4/9/11 20:1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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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书合璧——论苏轼《黄州寒食诗帖》的艺术特色文/王红

摘要

苏轼是中国文学史上的奇才,其艺术才华的全面性上可谓千古独步,他在诗、文、词、书画上都极具造诣。苏轼可以说是宋代尚意书风的中流砥柱,他的书法是典型的文人书法,在宋代是道独特的风景,他所创的书体人称“苏体”。《黄州寒食诗帖》是他书法经典的代表作品,被后人称为“天下第三行书”。《黄州寒食诗帖》问世以来,颇得众人喜爱,历代各大书法家以及众多的学者乐此不疲的对其进行研究,关于《黄州寒食诗帖》的文献可谓是丰富多彩。然而,很多研究者往往只注重于对书法作品的形式和技法的分析,而忽略了书法作品的内容和情感。从传统书法的标准来看,优秀的书法作品应是书写形式、书写内容和书写情感的的完美结合,而《黄州寒食诗帖》堪称书法作品中书写形式和内容完美结合体现的书以载道艺术典范。本文试从诗文和书法的关系来解读《黄州寒食诗帖》,对其诗书合璧的艺术特点进行分析,并希望能对当下的书法创作和书法欣赏起到积极健康的促进作用。

关键词:苏轼《黄州寒食诗帖》诗书合璧

前言

《黄州寒食诗帖》是苏轼书法经典之作。实话说,我是一个不太懂书法的人,谈及书法,我是没有底气的,但当我了解到《黄州寒食诗帖》的时候,便被苏轼浓浓的情绪所感染,于是决定用尽浑身解数,把它弄明白。《论艺术的精神》是康定斯基的代表作品,他认为艺术品必须具备两个因素:一是艺术家的思想情感,二是用什么样的形式表现出来;艺术家的思想情感可以决定艺术的表现形式。充满无限魅力的《黄州寒食诗帖》也不外乎这两样,对它的理解和掌握一个是作者苏轼被贬黄州时的落魄情绪;一个就是崇尚自由,天真妩媚的书法。对于文科生的我们来说,诗文情感的理解自是容易,但要对其书法理解真的很难。这不是说他写的字我们不认识,而是字的构造、法度皆不被常人所知,表现独特。众位书法家专业的术语,独到的见解,深入的研究自是让你感觉无地自容,但是没关系。中国自古以来倡导:学无止境、再厉害的人,对于学问来说,都是没有极点的。所以哪怕微不足道,对于《黄州寒食诗帖》我也要勇敢的研究下去。楚默说:“书法作品是书法家创造的。理解书法,首先是对书法家的理解。”[1]所以在本文中我把对苏轼以及苏轼情感的理解放在同样重要的位置,这并不是主次不分,而是充分尊重作者尊重艺术的体现。自苏轼被贬到黄州,他人生跌入低谷,颠簸流离的生活消磨了他年轻时的豪情壮志。官场的失意,遭人排挤打压,使得苏轼把精力投向了文学创作。这时的他,创作的大量诗词,和他自身的经历密不可分。回顾苏轼的一生,可谓大起大落,仕途屡屡受阻,官场失意,被政治党派斗争多次打压,满怀壮志理想却无报效之门,独自一人流落他乡,心中尽是苦闷。唯有寄情诗文,书法。诗词可以一抒胸臆、暂且能让自己忘忧,然而诗词又依赖于书法来体现,所以这就使得一卷传世经典艺术作品《黄州寒食诗帖》问世,并且惊天动地。它一出现便受到历代文人、书家的争相追捧,成了后世临摹和学习的典范。我们不禁要问,是什么成就了《黄州寒食诗帖》的经典呢?。

一.苏轼全面的艺术修养孕育独特的书法风格

苏轼年1月8日出生在眉州眉山(即今天四川的眉山市),于年8月24日卒!字子瞻,号东坡居士,唐宋八大家之一。谈及苏轼,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在诗、词、赋方面的造诣极深,更是擅长书法和绘画。其文与欧阳修并称“欧苏”;其诗与黄庭坚并称“苏黄”;其词与辛弃疾并称“苏辛”;书法与黄庭坚、米芾、蔡襄并称宋四家;画学文同,主张“文人画”。著有《怪石枯木图》。

苏轼才华横溢,多才多能,要是对其深入了解,你会发现他就像自己的诗《题西林壁》所写:“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无论从什么角度,你都会认识一个优秀的苏轼。

论诗:苏轼一生都在写诗,从天真无邪写到发髻斑白,不计其数。据统计,他的诗流传到现在保存起来的还有两千七百多首。诗的内容丰富多彩,风格变化多端,而以豪放为主,笔力纵横,变幻莫测,真可谓是“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他的诗脱胎换骨、推陈出新,为宋朝诗歌发展找到了新的出路。苏轼为人乐观、豁达,他诗歌在古代诗歌上占据重要的位置。

苏轼的诗擅长说理,善于对人生、哲理、社会、甚至是宇宙发起拷问。对生命的沉淀、对社会的探究,对人生遭遇困惑的豁达。如《琴诗》

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

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

这“指上”与“琴上”蕴含的哲理,令人遐思不已。

苏轼的诗也擅长写景,比如我们在小学课文中就学到的《饮湖上初晴后雨》[1]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将西湖与美人西施相比,的确别出心裁,让人即使没有去过西湖也容易想象西湖美景。苏轼所写的诗涉及范围是比较深厚、广博的、从各个角度品味,都让人回味无穷。所以时隔千年,他的诗仍然风雅犹存,仍然被今天的人们津津乐道。

论词:要我说苏轼的词,我能想到的首先是那一首《江城子·密州出猎》:“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那时年轻苏轼很狂妄,自称为“老夫”,曾我很喜欢他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豪爽男儿气概。有一次读到他的词《八声甘州·寄参廖子》:“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无情送潮归。问钱塘江上,西兴浦口,几度斜晖。不用思量今古,俯仰昔人非。谁似东坡老,白首忘机。记取西湖西畔,正暮山好处,空翠烟霏。算诗人相得,如我与君稀。约他年、东还海道,愿谢公、雅志莫相违。西州路,不应回首,为我沾衣。”深深的被苏轼种深厚的情谊,世事的玄想,人生的空莫之感所感染。即使是低调的情景,也被他写的这么气势恢弘,荡气回肠;再后来读到他的《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读完整首词,让人心情豁然开朗,心灵似乎被净化,原来苏轼是旷达的,他宠辱不惊,忘记胜败,宁静超然……

苏轼的词现存三百四十余首,个性张扬,创新意识浓郁,一反过去的罗绮香泽离情别绪的局面。他“以诗为词”突破了诗尊词卑的局面。苏轼一生经历无数的坎坷,多次沦落到命运的低谷,但他并没有因此消极沉沦,他的词作中始终如一的积极乐观的思想体现了这一点。他的词读来顿觉豪情奔放,胸襟开阔或感情丰富,或气势磅礴,或清新秀发,或情趣央然,完全展现了宋代诗词随性、随意的时代特色,他的词在宋代乃至中国文学史上都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

论画:苏轼说过:“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1]。苏轼不仅仅是诗人,他还是画家。苏轼出生文学世家,自小受到文学的熏陶,身透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他的书画作品大多展现了诗人的情性、文士的精神气质;他的绘画影往往能折射到人生,从艺术层面折射出人生哲理;展示了极苏轼丰富而深邃的思想内涵,体现了人与自然和谐统一的“天人合一”观。苏轼从自身对书画的创作经历,体悟到了正的快乐。代表作有《潇湘竹石图》《怪木奇石图》《月梅》《寿星》等

论书:作为一个堪称全才的大家苏轼,不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至少也是诗词书画具得个中三昧。书法,当然也是苏轼值得骄傲的地方了。他的书法成就,也是登峰造极的,与蔡蘘,米芾,黄庭坚并称宋四家。苏轼擅长的是行书和楷书。他曾在《次韵子由论书》对弟弟说:“吾虽不善书,晓书莫如我。苟能通其意,常谓不学可。”[1]纵观苏轼的书法作品,笔酣墨畅,神气充足,恣意跌宕,飞扬飘洒,巧妙地将诗情、画意、书境三者融为一体,体现了苏轼“吾书虽不甚佳,然自出新意,不践古人,是一快也”的精髓。

苏轼的存世书法作品《妙高台》、《书方干诗卷》、《梅花诗帖》、《过都昌诗》、《前赤壁赋》、《洞庭春色赋》、《中山松醪赋》、《治平帖》、《归去来兮辞》等都是经典的作品,其中《黄州寒食诗帖》是存世作品中最精彩的代表作,被后世称为“天下第三行书”。正是全面的艺术修养使得苏轼的书法浸透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加上他对书法有着独特的见解,是他的书法呈现出自然、清新的风格特点。

二.《黄州寒食诗帖》艺术特点及成因

《黄州寒食诗帖》是苏轼即兴创作的,都说它是偶然得之,实则并非如此。一件艺术品的形成,一定是有多方面原因的,正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它一定离不开艺术创作者毕生的心血以及社会方方面面的原因。《黄州寒食诗帖》的出现也不例外。康震说:“一个人的成功是多方面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既需要个人的努力,也需要良好的教育,有时还需要一点点的运气。对于苏轼,他的成功之路同样包括这些方面。”[2]不能徒见成功之美,不知所至之由,《黄州寒食诗帖》的出现也并非偶然,它的成功当归功于以下几个方面。

(一)坎坷的人生

元丰二年()年,苏轼例行公事,作《湖州谢上表》,其间有些发牢骚的话:“陛下知其愚不适时,难以追陪新进;察其老不生事,或能收养小民。”等,因此遭到奸臣李定等人的陷害,给其扣上了“讥讽朝政”、“愚弄朝廷”、“妄尊自大”的罪名。我们知道:在古代,稍微有一句话说不对,是会丢掉性命的,何况还有奸臣的陷害。李定等人搜集当时苏轼的诗,偷樑换柱,最终将苏轼送进大牢。这是宋朝的一场文字狱,许多人受其牵连,苏轼是这场灾难的最大受害者。他以为自己死定了,但是命运其实只是在和苏轼开玩笑,上天注定苏轼不会这么平庸地结束自己的一生,注定他还会劫后余生!苏轼被打进大牢,但他没有死,而是幸运地迎来了张天平、王安石、宰相吴充等人的营救,此中曲曲折折。这一次苏轼倍感“山重水复疑无路”的绝望,孤独,但无论怎样,最终迎来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欣喜。当年十二月二十八日,苏轼入狱历时五个月,案件最终做出审判,大罪可免,小罪难逃,最终判他“诽谤朝政”“妖言惑众”的罪名将其贬到黄州任团练副使。这就是宋朝赫赫有名的“乌台诗案”。至此,苏轼逃过一劫,开始了人生的黄州之旅。

黄州,即今天的湖北黄冈。被贬入黄州,苏轼的政治生涯进入人生中一个低谷,但不否认这是他的文学艺术以及精神历程中的一次升华,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在黄州这座小城里,苏轼像一只惊弓的鸟儿,虽说远离了政治上的黑暗,但他还是活的胆战心惊。过去的生活就像一场噩梦令他虚脱,但噩梦终究是醒了,他也没有消沉。

在这里,苏轼一面积极地面对生活的困境,一面不停的对自己反思,一面辛苦的劳作,一面辛勤地创作……黄州最终成了苏轼创作的天地,闭塞的环境反而成就了他伟大的心灵。回想身在官场时候的种种人生经历,小人的陷害,深陷囹圄的孤独绝望,苏轼把人生的感悟都倾诉在这座江边的小城。在这里,苏轼曾经三咏赤壁(《前赤壁赋》、《后赤壁赋》、《念奴娇·赤壁怀古》),发出了响彻千古的天籁之音,成为千古绝唱。

在黄州的苏轼,他耕种庄稼,走进厨房,广交朋友,慈悲为怀;他勤奋学习,呕心沥血的写作,这里的生活条件极其清苦,但苏轼没有消极下去;而是力争上游,终于,在这些情感与生活为基调的五线谱上,在他来黄州的第三个寒食节,《黄州寒食诗帖》如期而来,并成为苏轼留给后世最宝贵的财富。

(二)《黄州寒食诗帖》的创作背景

人生活在社会上,无法摆脱他所生存的时代和环境的和影响,苏轼也不例外。《黄州寒食诗帖》是苏轼的重要作品,作为苏轼“尚意”书法作品的代表,它的出现自然也有其产生的背景。

首先,时代文化背景。宋朝在诗、词、文、书法、绘画等都有很大的发展。苏轼生活在北宋中期,属于保守派,不主张变法却遇到了王安石变法。所以他在政局上是十分压抑的。然而国家又面临外辱内患,国力衰退,还好这一现象使得这一时期的文人前所未有的内敛和内省。因为政局动乱,文物破坏严重,宋朝文人不像盛唐文人对雄伟壮阔的人生境界的追求,而转入了对自己狭小空间的妆点和品味。这一时期的知识分子的苦闷心理寻求特别的宣泄方式,他们在政治上受到打击、孤立;所以转而用文学来宣泄内心无法平复的情绪。政治生涯无法给予他们的自由却在文学方面得到了慰籍。在这一时代背景下,宋朝的文艺空前的繁荣。苏轼作为文人生活在宋朝尤其是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政治上他被打击得遍体鳞伤,失去了信心,于是憋足了劲发展文学,尤其是书法方面,可以说到了巅峰。他说自己“幼儿好书,老而不卷”;他还赞自己:“行草尤工”;他把书法当作一种享受:“静中自是一乐事”;而且还是他“聊寓其心,忘忧晚岁”娱乐消遣。从这些看来,苏轼是找到了精神的良药啊。其实不只苏轼,宋代文人普遍醉心于书法,且形成了晋唐书法后又一座书法高峰。

其次,宋人的“尚意”书风。“艺术社会学把人类艺术活动当作一种社会活动来研究,研究艺术的社会本质、社会功能以及其它社会活动的联系。”[1]《黄州寒食诗帖》属于书法和文字,而书法和文字本身就具有社会功能,人也必须生存在社会生活中,所以从社会生活的角度来研究《黄州寒食诗帖》是必不可少的。冯班在《钝吟书要》里谈到“晋人尽理,唐人尽法,宋人多用新意。”[2]宋人书法之所以“尚意”,大概是对唐代书法所谓“尚法”的一种叛逆。追朔历代王朝,宋朝是我国引以为傲的一个封建王朝,虽说它饱经风霜,飘摇动荡,经济比不上像唐朝那样的繁荣昌盛,但文学艺术却空前的发展,而且相比唐朝多了些写“意”的灵魂。对于书法来说,宋人“尚意”。最早提出书法“尚意”的是汉代的蔡邕,他说:“书者,散也,欲书先散怀抱,任情恣性,然后书也。”[3],宋朝吸收了这种书论的精华,所以宋人作书不斤斤计较于所谓的“法度”,而是比较率真,随性随意。在创作过程中追求随意所适、自然奔放的审美观点,放任任真性情的自然流露和淋漓酣畅的书写。宋朝四大书法家就有中苏轼、黄庭坚、米芾等人是“尚意”书风的典型人物,他们极力倡导引领文艺思潮朝着自由的方向发展,是“尚意”的中流砥柱。苏轼强调书法的精神气度,他在《石苍书醉墨草堂》里说到:“我书意造本无法,点画信手烦推求”[4]他在《次子由书》里对自己的弟弟说:“吾虽不善书,晓书莫如我,苟能通其意,常谓不可学”[5],这种崇尚自然的书写功夫,确实是将“意”放在不可替代的位置,而这也正是“尚意”书风的至高境界。正好充分反映了苏轼“尚意”的书法思想和宋朝文人“尚意”的社会特征。

再次,宋朝文人敢于创新的时代精神。当我们知道宋人尚“意”的时代精神的时候,扑面而来的还有一阵生鲜的“创新”之风。事实上,在宋朝之前的唐代也有人主张写“意”,如大书法理论家张怀瓘的写“意”理论:“或寄以骋纵横之志,或托以散郁结之怀,虽至贵不能郁其高,虽妙算不能量其力”,“情驰神纵,超逸优游”。[6]然而直到宋朝之前,所有的写“意”只属于书法艺术的前夜,它并不成熟,因此唐代书法遭到了宋朝书法的超越。宋朝在自由书法的成就空前的高。所以苏轼曾在《评草书》中曰:“吾书虽不甚佳,然自出新意,不践古人,是一快也。”[1],苏轼真是语出惊人。苏轼有时候几近狂妄,狂妄到轻视法度、主张入神。他严肃的说:“学书时,临摹可得形似。大多要取古书细看,令入神,乃到妙处。”[2]但也从一方面体现了苏轼善于创新、宋朝文化善于走新的道路的时代背景。这种文化背景,“随性”的文化思潮和特征以及自主创新的时代精神无一不为《黄州寒食诗帖》的形成奠定了坚实基础,但时代仅仅是一个舞台,真正施展身手的还是在于舞台上表演的人们,所以《黄州寒食诗帖》的形成的原因,更多的在于苏轼这样一个站在舞台上伟大的表演家。接下来我便来说说《黄州寒食诗帖》特点形成的又一大原因——苏轼本人的原因。

(三)苏轼技法的累积与成熟

技法,顾名思义就是书写的技能和方法,技法是决定书法的点、画、线条的美感,技法的积累与成熟决定书法的表现力。苏轼之于《黄州寒食诗帖》,就像农民之于秋天的丰收,农民在秋天的丰收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朝夕的耕耘,历经春夏风雨的浇灌换来的。苏轼的《黄州寒食诗帖》虽说是他即兴创作的,但它成为绝世的经典之作与苏轼半生的书写功底和文学功底是密不可分的。

苏轼一生勤奋好学,父亲是他人生第一位老师,教他学习文学知识。在学校,老师也通常会要求学生背诵大量的文章,苏轼那时就学会了抄写诗文,这样,在背诵诗文的同时也练习了书法。苏轼小时候学习《兰亭序》,所以他的书法媚似王羲之,后来又学习颜真卿,苏轼曾云:“颜鲁公书雄秀独出,一变古法,如杜子美诗,格力天纵,奄有汉、魏、晋、宋以来风流。后之作者,殆难复措手。”[3]如此可见,他十分推崇颜鲁公。从《黄州寒食诗帖》中厚重的字迹,粗壮的线条,我们也不难发现苏轼的书法中掠过的颜真卿的影子,但那也只是影子。苏轼注重创新,他一生练过多家书法,最终自成一家,他曾说:“学即不是,不学亦不可”,他还说,“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1]他对书法的技法不断的练习与革新,以至于他能熟练书法技法甚至可谓对其掌握得炉火纯青,这种长时间的训练成为其后来书法作品信手拈来的资本与基础,《黄州寒食诗帖》中能体现苏轼的技法是十分成熟的。

(四)《黄州寒食诗帖》的创作过程

首先说一下寒食节,寒食节,是中国的传统节日,在冬至后的天,也就是清明节前后一两天,寒食节是为了纪念春秋时期的大臣介子推。相传晋文公落难时,介子推曾救过他一命,晋文公承诺登上王位后,一定重谢介子推。后来晋文公做了皇帝,好似把和介子推的事忘了,介子推很是伤心,于是带着母亲归隐深山。有一天,晋文公想起了曾经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介子推的承诺,于是带人去寻找介子推,然而这时候的介子推已然深感被君王淡忘,跑到深山躲了起来。晋文公听闻介子推心意已决,命人放火烧山,希望能挽救自己的失误,让介子推出山。可是执意的介子怎么也不肯下山,他和母亲最后火海淹没了。寒食节便是纪念介子推的,人们约定好了在这天不生火做饭,吃生冷食物,当然除了要纪念介子推,也缅怀逝世的亲人和祭扫祖额先的坟墓。

公元年寒食节,苏轼被贬黄州已经第三年,在黄州的这段日子精神上苏轼是闷闷不乐,生活困苦不堪,而今又适逢寒食节,他看到家家户户为先人扫墓,连乌鸦也衔着白纸;回想起被贬黄州已经三年了,不曾给父母上过坟,想到自己也像介子推一般被皇上忘记了,顿时觉得内心伤感十分。这时,他又看到空荡荡的家里和破落不堪的灶台,心里不免有些怅然失落……于是他提起笔,心里的五味瓶打翻,心中的情绪终于喷薄而出,倾泻到笔端,著名的《黄州寒食诗帖》就这样跃然纸上:

图1苏轼《黄州寒食诗》帖

苏轼回忆往昔:从我来黄州,已经三年了,这三年并不好过,时光流逝,岁月苦难,曾经“与月秋萧瑟”,也“卧闻海棠花”;年年苦雨,暗中偷负;恍恍惚惚中一病起来,照照镜子头发已经花白了!相对来说,苏轼的前一首诗写得比较简单,只是感概时光流逝,人生的失意。书写也比较稳重。可这时候偏偏“春江欲入户,雨来势不已。小屋如渔舟,蒙蒙水运里。”面对这屋漏偏逢连夜雨的糟糕环境,苏轼再也按奈不住内心的悲情涌动,随着情感的浮起,他字也越写越大……“空苞”煮着“寒菜”、“破灶”烧着“湿苇”;“破灶”两字格外的大,作者悲伤的情绪到了极点,控不住手中的笔,于是神笔一挥,成了两个大大的字。我哪里知道是“寒食”啊!但却看见“乌衔纸”;“衔纸”两个字中的“竖”写得很长,他想起不能祭奠逝世亲人,发出的长长的悲痛,所以笔下自然而然拖出一条凄婉哀绝的线条。住在这偏远的地方,“君门”怕是已经“深九重”了,君主已经忘了我了吧?亲人也没有了,连为他们扫一扫坟墓都不能啊!穷途末路也想学一学阮籍“哭途穷”。算了吧,人生不称意的事多了。这是的苏轼回归现实,情绪渐渐平复,他握紧毛笔,最终以一句小小的“死灰吹不起”而结束。似乎是在给人腾出了回味和遐想的空间。这就是苏轼,收放自如,永远用一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心态站在人们的面前,他的每一个情绪似乎都是为艺术而生,不可多得。

全诗的情感跌宕起伏,悲切凄凉,字迹也如情绪一样,奔放而稳健,痛快淋漓。黄庭坚一看,欣喜若狂,大赞:“东坡此诗似李太白,犹恐太白有未到处。此书兼颜鲁公、杨少师、李西台笔意。试使东坡复为之,未必及此。它日东坡或见此书,应笑我于无佛处称尊也”。[1]乾隆阅后,也在其后题跋史评曰:“东坡书,豪宕秀逸,为颜杨以后一人。此卷乃谪黄州日所书。后有山谷跋倾倒已极,所谓无意于佳乃佳者。坡论书诗云:‘苟能通其意,常谓不学可。’又云:‘读书万卷始通神。若区区于点画波磔间,求之则失之远矣。’乾隆戊辰清和月上澣御识。

三.《黄州寒食诗帖》的艺术特点

(一)诗与书法殊途同归

诗和书法本是不不同的艺术形式,诗与语言为载体,而书法却以线条为载体,两者表现形式也不同,分属不同的艺术类,但它们之间以语言为契机,书法艺术依赖于语言文字的内容而达到整体思想感情的升华,而语言文字又倚仗书法来具体表现,这就为二者融合提供了可能。李咏吟在《文艺美学》一书中里说:“诗是语言内在的间接的情感表达方式,书法最初就是为了将诗歌或语言艺术美丽的记录下来。诗歌需要书法来表现,书法表达了汉字的美与词语运动的力量,两种艺术之间,彼此相互关联和作用,构建出中国艺术的美丽”[2];《黄州寒食诗帖》便是苏轼将二者巧妙融合的最成功的体现。

第一,书法与文学相互渗透。《黄州寒食诗帖》通篇章法横势清楚,行间分明,横势与纵势之间相互照应,气势浑厚,一种忧郁沉怨的情感从中自然流露。《黄州寒食诗帖》开始几个字写得比较轻松,其中“自我来黄州”几个字写得格外的自由,“州”字特意运笔,用笔尖顿出漂亮的左竖撇,上面的三个小点似云雀点水,前呼后唤;“我”“来”“黄”三个字写的小巧玲珑;“寒”字下面两点似冰川滴水心头发寒……苏轼本想将当时的心情轻描淡写过去,他在写此书时,笔意交融,心手两忘。谁知后来情感的喷涌而出,如黄河之势,一发不可阻挡。从“春江欲入户”起,苏轼的字越来越大,笔势变得急促,线条像倾泻的瀑布……直到最后“死灰吹不起”,才归于平静。通观全篇作品,好像在欣赏一首郁愤的古琴曲。那些线条时而盘旋、时而往复、有曲折、又有顿挫,像是苏轼拨动的琴弦,表达了他当时五味陈杂的心情;一会兴诗,一会兴书,在诗与笔墨的交织中阐释了诗与文学的统一之处,诗书相互渗透,不可分割。这里借用黄庭坚大师的题跋:“余谓东坡之书,学问文章之气,郁郁芊芊,发于笔墨之间,此所以他人中莫能及尔。”[1]比较能道得清,讲得明诗文书法之间的纠缠不休。如此一来,苏轼的《黄州寒食诗帖》明显地诗文与书法之间相互渗透性。

第二,内容与形式高度完美结合。我们在欣赏一幅书法的时候,往往却不注重它的文字意义,在品读一首诗歌的时候,往往又忽略其书写形式,这样通常只能片面地了解文学作品。诗歌是书法的内容,而书法书写的样态则是诗歌的表现形式。从书法的发展史来看,大多书法大师所创作的优秀作品同时也是优秀的文学作品,《黄州寒食诗帖》便是一件诗书俱佳的作品,当我们面对它的时候,诗文的气息与书法的魅力扑面而来,让人兴奋不已。所谓“内容决定形式”,所以当我们在读《黄州寒食诗帖》时候,无法不将“内容”与“形式”联系起来。

《黄州寒食诗帖》第一首主题为“惜春”,其实暗示作者困苦生活的命运,第二首直表穷途末路的现状。诗中的词语:破灶、小屋、寒菜、湿苇、乌鸦,白纸、死灰等给热凄凉凄切的感觉;而苏轼在书写的时候,用笔沉厚,不衫不履却显得精辟。结构或纵或横,皆因字形自身的特点来定。开头字形比较小,到了第二首时就越来越大。整篇字帖看起来,文字或大或小,轻重错落,松紧自如,像是苏轼起伏暗涌的心情,又如乱石铺街,颇为美妙。上下结构的字被拉的老长,左右结构的字多写得扁平,纵逸而又开张;向左右开张的字形有一种飘扬的姿态,向下纵引的字形有一种下落的趋势,不同的字有不同的书写形式,不同的形式又有不同的意味,或酣畅淋漓,或痛快洒脱;《黄州寒食诗帖》真正达到了内容与形式高度完美结合。

第三,诗文与书法意趣交融。《黄州寒食诗帖》为两首诗,意境相对不同,书法的书写也不一样。第一首从“自我来黄州”到“何殊病少年,病起头已白”写的平缓凝重,比较内敛;而第二首写的起伏跌宕。其中,“哭途穷”这几个字表现的情感最为强烈,苏轼将其写的也最大,用笔力道也是最重的,如同一首乐曲到了高潮,巅峰。结尾一个用一个小小的“起”字平息,似乎看到了苏轼绝望无奈的情绪,也如同他的悲声渐失,余音绕梁而不绝……就这样书法的起伏随着诗文情绪的跌宕而转变,二者相互交融,共同展现作者对人生的感悟。

(二)时空的转变

时间,贯穿一切事物的始终。阅读书画的时候,往往以诗词为重点,忽略了时间的存在。时间,是艺术作品不可或缺的元素,任何艺术作品中都承载着时间。诗是时间性的艺术,而书法具有空间性与时间性。一幅书法作品像是在展示作者的心电图,他的情绪起伏变化,在时间的过程中,完全书法中的线条勾勒出来,呈现异样的空间形态,在时间上,书法能解析世界,书法所包含的内容又拥有诗歌的时间性,作为一种线条艺术,书法游走线条需要时间,起伏动荡的情感也在时间的范围之内。但凡称做艺术的作品,哪一件没有覆盖厚重的时间?

看得出来,《黄州寒食诗帖》至少囊括了三种以上的时间,一是宋朝那一段动荡不安的历史时间,开头“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这一句,看似平凡,却是交代了时间,读者自然会追问,作者什么时候来的黄州?为什么要来黄州?来黄州干嘛?这一系列的问题便是对历史的追问,对历史时间的追问,而作者将这一句书写得平平缓缓,想要大度释怀,但笔尖划过,留下的便是一段灰暗的历史往事;二是寒食节这一天,“那知识寒食,但见乌衔纸”,其实苏轼知道今天是寒食节的,是啊,父母过世多年不曾为他们上过坟,苏轼又怎么会不记得每一年的寒食节呢?他这一句写得凄婉哀绝,尤其那一个“纸”字更是百转千回;三便是苏轼书写的过程。这些厚重的时间犹如千金巨石,苏轼想要释放,于是书法成了他的首选,也只有书法这种空间的释放,他舞手中的笔,正锋、侧锋;一大一小,轻重相接,疏密有致、宽窄有度,千变万化。将书法的空间美尽现了时间百态。

有部出名的影片叫《经过》,曾经还获得了台湾的“金马奖”,里面有句经典台词:“时间只是经过,刚好停留在这里”。这部影片,讲述苏轼创作《黄州寒食诗帖》的经过和传奇。如果时间退回一千多年以前,我们看到的将不是“天下第三行书”,而是苏轼按动书法的按钮,记录下时间的回忆,呈现书法的样态,如此而已,所以,时至今日,即使时空转换,《黄州寒食诗帖》中的时间仍然永恒,并且是具体地以书法的形式让我们清晰的感受到。

(三)遗憾也是一种美

康德说:“美丽艺术的优点恰好表现在,它美丽地描写了那些在自然界将会是丑的或讨厌的事物。”[1]民间也有一句话说:“十马九不全,全了不值钱。”这是说,好的事物并不是它十全十美,反而是那些真实地表现丑恶的艺术才叫美。《黄州寒食诗帖》虽美名为“天下第三行书”,其实细细品味来,它的美中也带着遗憾,但这也恰是它吸引人的一大特色,下面我只以一点为例。

《黄州寒食诗帖》中,“何殊病少年”的“病”字,显然是之前写遗漏,后来补上去的,作者当时情绪激动,少写一个字,于是他将它补在傍边,写得小小的。于诗来说,这并不影响诗的任何结构,但于书法来说,在通篇大而粗重的字中,“病”字像是个人得了侏儒症,它像自己的字面意思一样,呈现一个病态的,残缺的样子,这对于《黄州寒食诗帖》来说,无疑是遗憾的。有人说,这是毁掉《黄州寒食诗帖》的致命点,“病”字在此丑陋无比。但是罗丹说过:“艺术所认为丑的:是假的,造作的,不求表情,只求悦目强作轻佻,充为贵侈,作欢容而无心中之喜悦,装腔作势、故意眩人,却无真情,徒见外表。总之,一切欺眶,都是丑恶。”[2]而苏轼在书写“病”是恰恰相反,在此正好是他的真情流露,悲到伤处,不能自已的真情流露,所以它不属于艺术上的“丑”。反而将丑化为美,将自己的悲情添补成一个小小的“病”字,何不理解为人如尘埃,悲伤快乐微小无比,何必久久不能释怀呢?对此,美学家罗森克兰的解释可以改变人们的看法,他说:“普通知觉目之为丑的东西,往往是最高贵的艺术中十分突出的东西。深深灌注着不可否认的美的品质。”[1]这样的例子在文学作品中从来不缺乏,有鲁迅先生笔下的“祥林嫂”;童话故事中的“灰姑娘”;“七个小矮人”等等。虽然说艺术对美的要求很高,甚至力求完美,但对于《黄州寒食诗帖》来说,“病”字这一小小的瑕疵,反而是整卷书法很好的点缀,给人一种接地气,真实朴素的美感。所以观者应调整心态,接受高贵艺术的遗憾美。

在后来很多书法家在临摹《黄州寒食诗帖》的时候,常常为了所谓的完美而将“病”字写大,但效果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美好,人们最后真正喜欢的还是苏轼的手稿。和多数的珍品艺术一样,《黄州寒食诗帖》是有遗憾的地方,但这种遗憾不是作为美的衬托,更不是悲观、消极、短缺的东西,它就是它真实的存在,也有它美丽的质感,只是不被常人所发现,欣赏而已。所以说,这种变态的美感,残缺的美感发而成就了《黄州寒食诗帖》成为经典作品的一大特点。

四.总结

《黄州寒食诗帖》的归宿。文学家的光环,挡住了苏轼在书法上的光辉,如果论诗,《黄州寒食诗帖》在苏轼三千多首诗中,算不上最好的,但有书法光辉的照耀,让其闪闪发光。诗文与书法的纠缠,无论你从哪一方解读,它们总是千丝万缕的联系着,它们互为影子,或隐藏,或显露,但却从未分开。用耶稣的话来说就是:“有蛇一样的智慧,并兼有鸽子的温柔”

《黄州寒食诗帖》像苏轼一生的命运一样,起伏跌宕、颠沛流离。在清朝的时候,英法联军攻打中国,火烧圆明园,《黄州寒食诗帖》幸存下来,但却流落在民间,再后来流落到日本,第二次世界大战过后,有人用重金买回《黄州寒食诗帖》,最后收藏于台湾故宫博物馆。至此,在惊涛骇浪中颠簸的《黄州寒食诗帖》终于尘埃落定。有人说,《黄州寒食诗帖》虽是一卷素纸,但恐怕东坡逝世之后,将其精魂附身,所以战火烧不毁,强盗掠不走,原来是苏轼冥冥之中护着它,因为那是他留给后人,最最珍贵的礼物。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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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东方龙吟著.龙吟解读苏东坡[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6

[3]康震著.康震评说苏东坡[M].—北京:中华书局,

[4]何灿波杨中雄主编.中国历代经典碑帖辑选[M].江西美术出版社,.4

[5]李咏吟.文艺美学.[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8

[6]何灿波,杨中雄主编.苏轼黄州寒食诗帖.[M](中国历代碑帖辑选)—南昌:江西美术出版社,.4

[7]陈迩冬选注.苏轼诗选[M].人民文学出版社

[8]楚默著.楚默书学论集[C].-上海:上海三联书店,.5

[9]《毕业论文精选精评》(《新世纪中国大学生》文科学士)—北京:西苑出版社,

[10]陈平原主编.历代书法论文选[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

[11]《中国书法宋辽金卷》[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

[12]苏轼.苏轼文集.[M]文渊四库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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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历届书法硕士论文选》,第1卷,荣宝斋出版社编,—北京:荣宝斋出版社,.11

[15]苏轼著.苏东坡全集[M].1.2.3.4.5.6/(宋),—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12

[16]叶秀山.书法美学引论[M].北京:宝文堂书店,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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