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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4/10/5 16:30:00

文/许永强

读史|许永强:万里长江寄诗情(上)

苏轼:此心安处是吾乡

巴山蜀水出生的北宋著名文学家苏轼和长江有天然的密切联系,其升迁贬谪的仕宦生涯更使他与长江结下了不解之缘。正是在波澜壮阔的人生体味中,苏轼运笔如神,反复吟咏“长江”,一种千姿百态的释义里,表现长江恒久魅力的存在,继而盈然有悟,进而揭示苏轼圆融旷达的人生格局、广博通透的历史观照和笃诚真挚的生活情怀。

宋真宗嘉祐四年(年),苏轼自蜀返京舟行长江。此时的苏轼已经参加过科举考试并中进士。离蜀远赴他乡的特定情境,长江沿线丰富的人文景观、富含文化底蕴的历史遗迹,为苏轼提供了良好的吟咏对象。苏轼“杂然有触于心中”,作诗44首,展现了长江沿线的山川景致、文物古迹、风土民情。

初发嘉州,苏轼便写了《初发嘉州》描绘三江合流的壮观景象:“锦水细不见,蛮江清可怜,奔腾过佛脚,旷荡造平川。”《过宜宾见夷中乱山》:“江寒晴不知,远见山上日,朦胧含高峰,晃荡射峭壁。”则通过蜀中独特的气候条件和日光景观反衬出夷中乱山的高峭,言此意彼,平淡中写出惊人之处。

《牛口见月》通过“披衣起周览”的视角,让读者欣赏到难得一见的蜀中江上月夜美景:“山川同一色,浩若涉大荒。”蜀中多山的特色在《江上看山》一诗得到最为集中和出色的体现:“船上看山如走马,疏忽过去数百群。前山槎牙忽变态,后岭杂沓如惊奔。仰看微径斜缭绕,上有行人高缥缈。舟中举手欲与言,孤帆南去如飞鸟。”用富于动感的语言,以江上乘船者的视角,把群山当做飞行如鸟的船只的参照物,“数百群”“前山”“后岭”足见蜀山之多,“槎牙忽变态”“杂沓如惊奔”“微径斜缭绕”又生动地展示了蜀山之险、蜀道之难。

状水名篇《新滩》:“白浪横江起,槎牙似雪城。番番从高来,一一投涧坑。大鱼不能上,暴鬣滩下横。小鱼散复合,瀺灂如遭烹。鸬鹚不敢下,飞过两翅轻。白鹭夸瘦捷,插脚还敧倾。”层层排比,连用比喻,把新滩江水之险铺张到了极致。

历史上,蜀国和其前后政权对长江沿线以巴蜀故地为主的地域进行了数十年经营开发,历史遗迹较多。徘徊其间,苏轼抚今追昔,写了《八阵碛》《诸葛盐井》《永安宫》《严颜碑》《白帝庙》等作品。蜀国历史上诸葛亮、刘备、严颜等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均进入了苏轼的诗作。有对诸葛亮“六师纷未整,一旦英气折”的深深惋惜,有“吁嗟蜀先主,兵败此亡魂”的历史浩叹,更有对历史教训的思考:“崎岖事节制,隐忍久不决。志大遂成迂,岁月去如瞥。”使得诸葛亮错失良机,雄图大业化为灰尘,而“只应法正死”则是“使公去遭燔”的直接动因,导致刘备抑郁而终。

无论是巴蜀还是湘楚之地,在千百年历史进程中,形成了独特的地域文化。虽然经历了时代变迁,时至今日,这些地方依然保持了众多民俗风情的原始风貌。近千年前的苏轼,可能就是其中很多重要民俗风情的最早记录者之一。

诗人在诗中不止一次地渲染了长江沿岸恶劣的生存环境,但那里的人们依然坚韧而乐观地和自然界进行斗争,顽强地生存。《入峡》很好地描摹了他们的生存状态:“板屋漫无瓦,岩居窄似菴。伐薪常冒险,得米不盈甔。”即使如此,这里的人们尽管“叹息生何陋”,却依然“劬劳不自惭”。正是这样独特的生存状态,造就了当地独特的风土民情。

元丰二年(年),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在此期间,他的人生观得到了彻底转变。一方面,苏轼借长江抒发自己的人生之思;另一方面,长江的广袤更在涤除其内心潜藏的感伤的同时,拓展了心胸,愈益张扬了雄放杰出之势。到元丰七年(年)离开黄州赴汝州,苏轼在黄州被谪居了四年零四个月,共创作诗词文赋札篇。他的《赤壁赋》《后赤壁赋》《念奴娇·大江东去》这二赋一词,成为千古绝唱,成为中国文坛的一座高峰。

初到黄州时,苏轼写了《初到黄州》,诗中有两句:“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诗词中的长江已露清旷之姿,从中看不到诗人丝毫过分伤怀的情绪,反而流露出一种随遇而安的知足。而后,在长江的激荡下,这种清旷之姿渐趋显露,更升华成一种圆融的境界。《临江仙·夜归临皋》:“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馀生。”巧妙地表现了苏轼于世俗纷扰中追求宁静的理性哲学之思。

应该说,当时黄州为被贬的苏轼提供了急切寻求的安身之所。初住定惠院,后住临皋亭。此二处均在长江边上。他看到长江,看到长江之水,想到了四川老家。他在心里想,长江半是峨眉雪水,饮食沐浴皆取之,何必归乡哉……再者,黄州有鱼、有竹子,有长江、有赤壁。黄州太守徐君猷还专门在东坡上划了一块地给他耕种,以遣闲愁,苏轼高兴得很,于是为自己取号为东坡居士。

苏轼在黄州有了一个比较满意的安身之所了。苏轼急切寻求的安心之所,也在黄州寻求到了。黄州城所濒临的长江,是一部底蕴深邃的书。苏轼常到长江边,放眼神游,想到万里长江上所上演的历史活剧,想到一些历史人物及其结局,并由此想到自己的人生,思想上逐步产生了一些意念:“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一世之雄而今安在哉?!”并由此得出一些答案:“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同时,黄州有安国寺。安国寺主持继莲大师常请苏轼到寺里谈佛论禅。后来,苏轼三五天就去一次,“焚香默坐”“物我相忘,身心皆空”,并且每月到寺里去洗一次“佛浴”,他觉得不仅洗掉了“身垢”,也洗掉了心上的“荣辱”……

苏轼在黄州寻到了安心之所。身安下来了,心安下来了,神安之就相随了。他常“幅巾芒履,与田父野老相从溪谷间”,结交了很多渔人、樵夫、农夫,甚至牧童。苏轼常同牧童一道到黄州东南的黄泥坂放牛,而且常常是晨去晚归,有时倒在草地上唱歌、睡觉,直到日落西山。

此时的苏轼,可谓“上有保护伞,下有好人际。农时耕东坡,心里少余悸”。他再也不害怕官场倾轧,再也不害怕被人陷害了,可以过着平民但比平民稍强的日子。

苏轼常把长江滚滚与书写“白发”相结合,如《次韵前篇》中“长江衮衮空自流,白发纷纷宁少借”,体现了他对衰老的悲叹、抗争和接纳心理,还透露出其多层次的迟暮心态。长江上出没烟波的一叶“小舟”,也明显带有苏轼或抗争、或孤独、或旷达的生命意识。《大风留金山两日》:“龙骧万斛不敢过,渔舟一叶从掀舞。”借小舟的轻快划动,表明对残酷现实的抗争。

杨慎:是非成败转头空

嘉靖三年(年),37岁的新都人杨慎(号升庵)因“大礼议”受廷杖,被谪戍于云南永昌卫(今云南省保山市)。杨慎出京都由潞河而南,溯江西上至长江江陵,历湘黔入滇。在路上作《滇程记》,对长江流域风土的咏赞、思乡的愁绪及对岁月流逝的感慨、临行送别的感伤、人生艰难处境的喟叹等内容,既具地方特色,又能激起人类情感的共鸣。

杨慎出身名门,父亲杨廷和为宰辅数十载。史料记载,慎少负才名,7岁拟作《古战场文》《过秦论》,世人传诵,皆惊叹,呼为“神童”。是典型的早年得志,而且是一鸣惊人。正德六年(年),23岁的杨慎参加科考,中殿试第一,状元及第。随即入朝为官,授翰林修撰。

36岁时,杨慎的人生际遇发生了一个根本性的逆转:由一个身负国事朝政、峨冠博带、荣华显贵的士大夫,转而成为朝廷的罪犯、囚徒,不但受尽屈辱,遭受放逐,而且是“永远充军”。

杨慎在发配云南后,嘉靖皇帝对他多年不能忘记,时常问起杨慎现在怎么样了。阁臣以其老病回对,嘉靖意乃稍解。由此足见嘉靖皇帝对杨慎怨恨之深。杨慎在贬所闻知皇帝心意,使他原来得以支撑自己生命根基的人生方向、人生目的被彻底地毁灭了。

入滇途经长江时,杨慎对长江自然风光进行了描写。

《峡东曲》:“白帝到江陵,一千二百里。欲试一日程,须待春水起。布帆一百尺,出自三梭织。风顺早归来,天际遥相识。”化用李白《朝发白帝城》的名句,描述了长江一泻千里,春水涨时,行客只需扬帆破浪,千里之程一日就可至的地理特征。

长江流域不仅自然风光秀丽,民俗物居古朴,而且物产丰富,杨慎的《曾少岷惠忠州新琢云根笔》:“忠州井邑聚云根,筠管千年驳藓痕。好伴轮囷接卿霭,不同涩勒暗蛮村。高标自表严颜节,文藻堪招陆贽魂。西蜀钟奇难韫椟,南丰新咏重瑶琨。”介绍了忠州的云根毛笔,首先写这种笔外观高雅,次写其品质优良,质同其形,后两联用严颜的高尚气节和陆贽的文采,夸耀云根笔是西蜀难得的珍品。

钓鱼城是中外闻名的古战场遗址,历史上曾抗击蒙元倾国之师36年。面对历史陈迹,杨慎思接千载,写了《钓鱼城王张二忠臣词》:“钓鱼城下江水清,荒烟古垒气犹生。睢阳百战有徤将,墨翟九守无降兵。犀舟曾挥白羽扇,雄剑几断曼胡缨。西湖日夜尚歌舞,只待崖山航海行。”联想到春秋的墨翟和安史之乱的张巡坚守城池的英勇事迹,不是和钓鱼城非常形似吗?化用宋朝林升诗句作结,指出南宋王朝落得“崖山航海行”的根本原因。咏史中透露出淡淡的哀伤,引起人们对历史教训的深思。

怀乡思亲是人类共同的感受,而佳节时分又最是如此。杨慎途经万县正值元日,在众人皆欢而吾独悲的愁绪中,分外思念家乡亲人,写了《万县元日》:“官烛光中饮颂花,村鸡声里换年华。寥廖人语水乡市,紞紞鼓音山县衙。江上春风先入棹,客边元日倍思家。去程回望各千里,翠壁青林寒雨斜。”以乐景写悲情,因“去程回望各千里”,只能空看“翠壁青林寒雨斜”,发出无奈的叹惜。

不仅路途遥远,而且归期不知几何,只好寄希望于鲤鱼传书。正如《铜罐驿》:“金剑山头寒雨歇,铜罐驿前朝望通。天转山移回合异,春添江色浅深同。巴农麦陇层云上,楚客枫林返照中。水底鲤鱼长尺半,寄书好到锦亭东。”寒雨乍歇,放眼望去,山重水复,万象缤纷;漫步在乡间田野,夕阳返照,寂寞之中,只好说“水底鲤鱼长尺半,寄书好到锦亭东”聊以自慰。

谪戍云南永昌,妻子黄峨溯长江西上洞庭,行至江陵始别。杨慎有感而作《临江仙·戍云南江陵别内》:“楚塞巴山横渡口,行人莫上江楼。征骖去棹两悠悠,相看临远水,独自上孤舟。却羡多情沙上鸟,双飞双宿河洲。今宵明月为谁留?团团清影好,偏照别离愁。”开题即点明分别之所“渡口”,与妻子在此相别,风景不殊,人却有异,倒不如沙上鸟两相长守。空有明月当头,来见证这离愁。上阕状临别之景,下阕抒伤别之情,纯用白描,语真言切,情景交融,感人至深。将离情写的一目了然,婉转之中极有情致。

面对才高而无用武之地,人生艰难的处境,杨慎常会发出对人生现实艰难处境的喟叹。《涪江泛舟》:“明月沉清露,秋风起白云。兰桡乘溜急,木叶下江闻。爽籁金悬奏,遥峰翠积氛。碧潭留雁影,锦汭散虹文。旅望随天豁,幽阿与岁分。登临知自好,寂寞共谁云?”泛舟是人生阅历中最为平常的一事,但杨慎在这泛舟之时,借景抒情,托物言志。涪江上天籁之声时闻,鸿雁之影常见,但人在旅途,寂寞之情油然而生,这种寂寞之感不仅是形体上的寂寞,更是精神上的寂寞。

在荒蛮僻远、艰辛凄凉的边戍之地,以戴罪之身,形同野老村夫般孤独寂寞地生活,且这种生存状态年复一年地持续,永远没有改变的希望。沉沦的苦难如何解脱?生命的尊严、自信和精神安宁从何获得?人生的意义、价值该怎样重新确立?

史料记载,杨慎在贬谪戍边的生活中,广泛阅读,写诗作文,尤对历史变迁、朝代兴亡的史籍兴趣浓厚,晚年创作了表现历史变迁、人世更迭的通俗说唱文学《历代史略十段锦词话》,后世也称《廿一史弹词》。可以想见,杨慎要从对人类生存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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