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宋代状元宰相王曾,乃鄙同乡之前辈大贤也。生于太宗太平兴国三年(公元年),卒于仁宗宝元元年(公元年)。连中三元,两度为相,封沂国公。
《宋史·列传第六十九》如此记载:“王曾,字孝先,青州益都人。少孤,鞠于仲父宗元,从学于里人张震,善为文辞。咸平中,由乡贡试礼部、廷对皆第一。”
翰林学士、大才子杨亿见过其赋,叹曰:“王佐器也!”
宰相寇准以为这是个奇才,特地在政事堂面试他。
一
状元宰相、写过《破窑赋》《命运赋》等奇文的吕蒙正(-)大他三十四岁,人称“圣相”、后来成为他岳父的李沆(-)大他三十一岁,知人善任、老成持重被王曾视为楷模的“全德元老”王旦(-)大他二十一岁,刚正多智、善诗能文的宰相寇准(-)大他十七岁,才华横溢、诙谐善讽的杨亿(-)大他四岁;忧乐关天下的一代名臣范仲淹(-)小他十一岁,人称“红杏尚书”、为他写墓志铭的词人宋祁(-)小他二十岁,铁面无私的包龙图、“青天大老爷”包拯(-)小他二十一岁,晏殊的乘龙快婿、为他写生平行状的一代名相富弼(-)小他二十六岁,北宋文坛领袖、编修《新五代史》的欧阳修(-)小他二十九岁……
他去世时,王安石十七岁,苏轼一周岁;……
他在一个群星璀璨的时代,惊艳登场。
他也是那个灿烂星空中一颗耀眼的星辰!
二
中国历史上的状元,从唐高祖武德五年(公元年)壬午开科选状元,到清末光绪三十年(公元年)甲辰科止,近一千三百年的历史,共产生九百一十四名状元。现在能考知姓名的文状元共五百九十六人,其中有争议的除外,仅有十六个三元状元,官做到宰相的仅有四十五人,连中三元而且官至宰相的不超过五个人,而他就是这五个人中的一个,简直就是学霸中的学霸,龙凤中的龙凤!
乡试夺魁的他,进京备考,意气风发之时,赋《早梅》诗一首:
雪压乔林冻欲摧,
始知天意欲春回。
雪中未问和羹事,
且向百花头上开。
吕蒙正看罢,说:“此生已安排做状元宰相矣!”此安排,乃才气注定,非组织安排!日后,果然。
宰相李沆家此时正物色女婿,读过王曾诗文,对夫人说:“吾得婿矣!王曾日后当为公辅!”日后,果然。
而吕蒙正也有意招王曾为婿。王曾听到李沆的评价后,说:“李公知我!”孰料他竟成了李沆两个女儿的女婿:姐姐后来去世,亲妹妹又嫁过来顶岗。
在朝廷做事,他直言敢见,原则性强,忠心耿耿,甚至是嫉恶如仇。宰相这一级别的,跟王钦若斗,跟丁谓斗,跟吕夷简斗,更有意思的是,他还跟皇帝和太后斗。真宗皇帝好大喜功、迷信道教,装神弄鬼往自己脸上贴金,但好多正直的大臣诸如王旦、王曾等人,并不认可。真宗为拉王曾下水而想让他担任会灵观使,可他,硬要推让给一直拍真宗马屁、为这事推波助澜的奸臣王钦若。真宗明知他骨子里是不买自己的账,也只好责备他“自异于人”,免去参知政事,降职使用罢了。好在,他也是真的受赏识,不久就官复原职。真宗去世之后,他为了维护仁宗小皇帝的权威,确保政权的稳固,又跟揽权、专权的刘太后斗上了,惹得太后对他很不感冒,找个理由贬了他的官。他第一次罢相就是斗刘太后的硕果。
他的骨气,他的胆识,他的临危不乱,也的确令人佩服。
《宋史》中记载“天圣四年夏,大雨。传言汴口决,水且大至,都人恐,欲东奔。帝问曾,曾曰:‘河决奏未至,第民间妖言尔,不足虑也。’已而果然。”
又记载:“天禧中,民间讹言有妖起,若飞帽,夜搏人。自京师以南,人皆恐。曾令夜开里门,敢倡言者即捕之,卒无妖。”此事若真,王曾就真的与UFO擦肩而过了。
杨亿喜欢谈谑,凡同僚朋友无不狎侮,即使是给上级下拜时玩笑也照开不误,唯独在比他小四岁的王曾面前,却说:“余不敢以戏也。”王曾外放知天雄军(河北大名府,古之魏地)期间,契丹使者往来,整肃随从军士之后才从此地通过,没有敢大声呼喊放肆的,而路过别的州郡,则大声鼓噪,队列散乱,约束不了。要知道,当时的契丹辽国来宋朝,仗着武力要挟,那还不得像强盗进了平民家,得瑟的不得了!
人若自重,则人皆敬重,王曾这真是不怒自威了。
三
宋仁宗景祐四年(年),六十岁的王曾二度罢相,以左仆射、资政殿大学士身份,判郓州。他在这里建立了生前最后一所州学。
《徂徕石先生文集》卷九《题郓州学壁》中写道:“沂公之贤,人不可及。初罢相,知青州,为青立学;移魏,为魏立学;再罢相,知郓州,为郓州立学。而罢相为三郡建三学,沂公之贤,人不可及。”
宝元元年(),卒于郓州任上,年六十一,谥号“文正”。
宝元二年(),王曾与先亡的蔡、李二夫人合葬于河南新郑。富弼撰《王文正公曾行状》,宋祁撰《文正王公墓志铭》。
皇祐二年(),仁宗亲自为王曾墓题写“旌贤之碑”的碑额。
嘉祐八年(),仁宗葬于永昭陵。大臣配享陵庙,王曾第一。
宰相罢政带职,转做别的地方官,从他开始。
大臣碑额,由皇帝题写,从他开始。
州郡设立官学,朝廷赐学田和典籍,从青州开始,从他开始。
生前富贵至极,身后哀荣至极。
千年之下,当地人纪念不断。
四
是不是有人觉得,他的人生还不够精彩,经历还不够传奇?虽然契丹和西夏蠢蠢欲动,而且就在他八岁时,一代名将杨业为国捐躯,后来宋朝还跟契丹签订了屈辱的澶渊之盟,但此时的外敌,似乎暂时还奈何不了尚在强盛期的大宋王朝。直到他去世,宋朝还有近百年的美好时光呢!
时势造英雄,这个时代就赋予了他如此的使命,他近乎圆满地完成了!作为一位太平宰相,他也算得上是“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了。
时也?运也?命也!
或者,还缺少点什么?少点同时代那些大文豪、大词人、大散文家四射的光芒?似乎配不上他自己当初名动京华、洛阳纸贵的名气?
细细想来,无非几个原因吧。国家基本太平,仕途基本顺利,家庭基本幸福,个人基本健康。生命的长河里,没有巨大的跌宕,没有嶙峋怪石,没有激起生命的惊涛骇浪;太多的精力投入了政事和公文写作;或者理想本不在此,而在于兼济天下;或者儒道之间的有机平衡,让他有了足够的睿智与豁达?……
平心而论,他是的确深知道家的冲和与儒家的中和之道的,《早梅》诗中提到的“和羹事”就是借贤相伊尹为政要调和五味的典故,流传至今的《有物混成赋》和《矮松赋》里面也氤氲着浓浓的道家气息。
他智阻陈尧咨请求担任宰相的例子也是一个很好的证明。欧阳修在《卖油翁》一文中说“陈康肃公尧咨善射,当世无双,公亦以此自矜”,指的就是这个人。陈尧叟、陈尧佐、陈尧咨兄弟三人,都是北宋政治舞台上的风云人物。尧叟、尧咨,都是状元及第,尧叟、尧佐,都曾担当宰相。一门弟兄三人,两宰相一节度,两状元一进士,非常煊赫的一个大家族。因此陈尧咨希望自己也能做上宰相,那样就十全十美了!
可能是因为迟迟未能如愿吧,陈尧咨就跟皇帝、太后说了些执政者的坏话。王曾辩解说:“臣等职在弼谐,敢不心存公正,然谗人罔极,亦不可不察也。”太后犹未信,王曾又说:“是非曲直,在于听断之审,请以药物谕之,医方谓药有相使相反恶者,而甘草为国老,以其性能和众药,故汤剂中不以寒温多用之。而斑猫有毒,若与众药同用,必致杀人。此其验也。”太后恍然大悟,不数日,陈尧咨就外放任职去了。
为官之人,不能个性太强,要像甘草,不能像斑猫(斑蝥)。当政者如果个性强,文采好得让自己都佩服自己,于人于己,那都是件危险的事情。要么自己在政治上没有大成就,要么就出大问题。这反面的例子可是不少呢!
为文之人,要有个性,够偏激,够浪漫,否则就没有的魅力,这也是愚人的一孔之见罢了。曹丕所谓的“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显然说的不是单纯的文学,而是文章。所以他说:“夫文,本同而末异,盖奏议宜雅,书论宜理,铭诔尚实,诗赋欲丽。此四科不同,故能之者偏也……”
浪漫与现实之间,真的很难两全;文体不同风格不同,不可以偏概全。或许,文学和政治,本来就是僧道两门,而与才气大小无关。他写了那么多的奏章公文,编了那么多书,偏偏诗赋写得少。诗有别才,诗家不幸国家幸?个人光芒万丈的时候,整个国家就暗淡无光了。
而有时候,放弃才是成全。他,应该懂得。所以,他愿意,只是璀璨夜空中的一颗耀眼的星星。
五
他深受政坛前辈、一代名相王旦的影响,到老念念不忘。有趣的是,二人不但老成持重、不事张扬的处事风格相似,而且官位相同,寿命相同,就连谥号最后鬼使神差的也相同,而二人最终结局也相同,除了自己的后人、老乡和专门的研究者,也很少有人知道他们二位了。
我曾经跟朋友开玩笑说,这世上有三种鸡:一种是只下蛋不嘎嘎,一种是只嘎嘎不下蛋,还有一种是既下蛋又嘎嘎。
王曾他们这类,大约就是第一种了。这大概就是孔子说的“言之无文,行而不远”吧!
当然,我倾向于下面这个原因,那就是曲高和寡。
诗词歌赋之中,属于美声唱法的,当属骈赋。唐宋时代,散文已经大行其道,可他依然最拿手的是骈赋。省试第一名《有教无类赋》,殿试第一名是《有物混成赋》,首次罢相回到故土青州,来到当年读书的矮松园,无限感慨中写得还是《矮松赋》。三赋既成,风行一时。而同时代的文章大家,他们有些文章虽然还叫赋,诸如《秋声赋》《赤壁赋》等等,可早已偷梁换柱,写成散文了!
受众越多,影响越大,流传越广。
曲高和寡,自绝于人,理所当然。
这就是所谓的选择决定命运吧。时至今日,楚辞汉赋还有几人能读?当日我翻译他的短短一篇《矮松赋》,翻书求人,大费周章,至今仍有几处典故不甚了了。
这样的人,写文章是这样,交朋友是这样,就连死后与谁作伴,王曾也肯定会精挑细选。《墓志铭》里说:“以大墓无穆位,不可以葬,乃改卜荥阳,惟新郑吉……”在青州的祖茔里没有他的合适位置,可是青州那么大,有多少风水宝地,还安不下区区一个宰相?何苦背井离乡?王曾之墓所在的新郑市薛店镇寺王村,是春秋时郑国名相子产的故里,其西北距不足千米,又是唐代名相晋国公裴度之墓。其中奥妙,不言自明,无穆位云云,无非托词罢了。
下篇
六
子产,裴度,王曾,三位名相为邻,在历史的夜空,组成一个三子星座,相映成趣,熠熠生辉!
我曾托人寻找王曾在新郑的踪迹,当地文史部门朋友回复说,他的后人在新郑只生活了七八十年,此地现在已经没有他们的后人了。等回过头来在青州查找资料,又有一个惊人的发现,《青州通史》等资料说王曾祖籍是泉州!
上网一查,有资料说,王曾是开闽三王之一王审邽的六世孙,祖上从泉州杏厝王迁居晋江清蒙村。清·道光《晋江县志·卷68·冢墓志》所言:“封沂国公王曾墓:在二十九都太和山”。
惊诧之中,这才想起,富弼《王文正公曾行状》说:“(公)尝适江左,护外丧,渡京口,大风起,舟子请急舣焉。公念以赴丧事宜不得缓,遂促行。”他过长江奔丧,是什么亲戚如此重要且如此着急,非要大风大浪中过长江,到哪里去?莫非,王曾祖籍真是泉州?
可《宋史》明白说他“青州益都人”,《墓志铭》也说:“公字孝先,由逸民霸,飞遁天汉,显基素德,支裔屡徙,今为青州益都著姓。”《行状》也说:“青州益都县兴儒乡秀士里。……王氏以爵祖于周,至东汉霸,始居太原……公即太原人也。其先旅于无棣,唐末屡徙,晋避地青社,遂家。”富弼和宋祁都提及汉代王霸,而且都说他家屡屡迁徙,却不说迁徙路线,直接跳到青州定居,他俩这种表述惊人的一致,似乎又隐约藏着些什么。要知道,唐末大乱,是北方大乱,江南特别是福建成了避乱的天堂。避难之人,会往哪里跑?
七
查《后汉书·隐逸列传》,才发现这位王霸是位与严子陵、孟光齐名的大隐士,王氏家族的好多支派竟然都以他为近祖。“太原广武人也。少有清节。及王莽篡位,弃冠带,绝交宦。建武中,征到尚书,拜称名,不称臣。……遂止。以病归,隐居守志,茅屋蓬户。连征,不至,以寿终。”
又查,还有一位王霸,比前一位王霸晚,五代后梁人,道士,是开闽三王的祖先。这人神神道道的,在福建福州作法,说后代有在此地称王的,后来升天而去。此人载于《旧五代史·僭伪列传第一》,也就是王审知那一传里,里面还提到王审知的兄长王审邽。
这样一论,道士王霸和王审邽,不恰恰是传说中王曾的长辈吗!难不成,这事是真的?可王曾怎么不承认呢?
《旧五代史》的编写,始于宋太祖开宝六年(公元年)四月,一年半之后成书。也就是说成书之后四年,王曾才出生。想必他应该一定知道开闽三王是被列入“僭伪列传”意味着什么,也知道大宋王朝此时对这个家族的态度。这可能就是富弼和宋祁异口同声说王曾祖上是后汉隐士太原人王霸,而且绝口不提王家迁徙路线的原因。
过分的强调与刻意的回避,反倒是此地无银了。
《新五代史》是唐代设馆修史以后唯一的私修正史。从编撰人欧阳修给尹洙、梅尧臣等人的信件看,在景祐三年(年)之前,他已着手编写。此时,距离王曾去世还有两年时间,王曾的弟弟王皞也在朝廷做官,作为晚辈和下级的欧阳修,会如何编写开闽三王这段历史呢?一查,巧得很,果然对王审邽和道士王霸只字未提,干净得很。更有趣的是,这一段原来叫“僭伪列传”,现在《新五代史》里叫“闽世家”。摇身一变,从叛乱者变成了贵族世家,呵呵,这大概就是彻底翻案,彻底正名了吧。
八
有意无意之间,所谓的正史里面往往掺杂了许多的谬误和谎言。陈寿当年写《三国志》,不就公然索贿吗?毕竟,像董狐、司马迁这样的史家太少,况且即使他们也难免搞不清。即使搞清了,像欧阳修这种写法,我们也应该充满敬意。这才是史家的正义!
在过于重视档案和历史的中国,一旦出身不好,或是有什么污点,就会上辱祖宗,中毁己身,下误儿孙。历史不够清白的问题,王曾怎么会无动于衷!尽管他们王审邽家这一支在福建一带口碑甚好,王审知后人之恶,与己何干?而且他只许他老赵家黄袍加身,为什么就不许我祖上揭竿而起?
可是,一想到这种可恶的历史连坐法,谁不会抽疯抓狂,想尽办法涂涂改改呢!当然得隐瞒,当然得修改!改得好,改得妙!
可巧的是,新、旧五代史里,都提到王审知派遣使者给唐王朝进贡时的路线:泛海而来,于登州莱州登陆,走官道,途径青州,然后……谁不知道,青州这个地方,物阜民丰,交通便利,可进可退呢?
然后,我们也可以就此断定:
王曾祖籍确实应该是福建泉州。王审邽后人的一支——王曾的祖上,为避开闽中大乱,在后晋时期,沿海路,迁徙到青州府益都县定居,并成为本地一个大家族。
王曾在青州和晋江的陵墓,或为衣冠冢,或为其家族别人的墓。
王曾那次渡江护丧,也应该确实是去了泉州。
王曾后人迁离新郑,应该是由于金兵入侵而提前或者随着朝廷逃亡了。
翻开宋金战争史,你就会发现:年,金国开始进攻北宋,包围东京。年底,攻陷东京。随后是“靖康耻”。年,南宋建立,金国继续进攻,占领了山东、河南等地。年,金国深入江南,南宋差点灭亡。年,金军北撤。此后,双方在关中、河南江淮一带拉锯战。据海南王氏家谱说,王曾后人还有一个叫王义的,宋末赐进士御林尉,又被派到青州做县尉,后来因得罪秦桧怕受陷害就弃官回了福建,又辗转迁至海南落籍。这大约就是在南宋与金国拉锯时期吧。
《全宋诗》中收录了南宋文人舒岳祥(-)的一首《送王奕世归玉塘》的诗:
故人今有子,过我乞铭文。
红树催年老,青灯话夜分。
诗笺传父业,隶笔张吾军。
万里青州路,沂公几代坟。
至此,王奕世是王曾后人无疑,王曾祖籍泉州无疑!不然,他跑青州干什么?去看王沂公祖坟干什么?红树,应该就是海边的红树,玉塘村也至今犹存,我查了一下泉州晋江地图,从清蒙村到玉塘村,十公里路程。
至于这个王奕世,大概就是那位叫王义的御林尉了。隶笔,应指大字书。晋以后书家论书,以是否擅长隶书作为评介书家标准,隶书为古体,古法,晋唐楷行草为今体,凡带有纪念碑性质和仪式性的文字,碑额必须用篆隶古体。军旗上的字按例也用篆隶。
所以,“诗笺传父业,隶笔张吾军”,就是夸赞他诗文和书法都好,是武人中的文人,文武双全,振奋了我大宋军威。在贵文贱武的宋朝,这是对军人的最高夸赞了,宋元笔记小说里,有不少这样的记载。
九
有趣的是,这份海南家谱还提到王曾在青州墓地的一个信息:“享寿七十六岁,谥文正,配郑氏,封荣阳郡夫人,合葬山东青州益都可原石塔坡之阳。”此处记载王曾年龄、家室等虽都不对,但石塔村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真地方。所在地高柳镇石塔村介于淄河与北洋河之间,地势高而平旷,山环水绕,风水极佳,方圆十几公里有众多的古墓:田齐太公田和、齐胡公、齐襄公、齐桓公、齐景公、齐威王、齐宣王、齐湣王、齐襄王、孟尝君……一些村子的名字甚为古远:什么青冢村,朱鹿村,王车村,苑上村,孝陵村、星落村等等,据说廉颇村是廉颇的墓,范王村是齐国铸币厂,还出土了大量的刀形币的铸钱模子——钱范。而“可原”,应该是“河原”或“河塬”之误,指的就是两河之间这一大片平旷的高原之地。时代久远,又加上宋元以来战乱频仍,家谱记载出现错在所难免,反倒证明这家谱有可能是真的,没有错误倒是十分可疑的。
从年后晋高祖石敬瑭灭后唐开国,到契丹年灭后晋,一共经历了两帝,12年。假如王曾一家在后晋迁到青州避乱,到王曾出生的太宗太平兴国三年(公元年),已有三四十年,到他去世已有百年,到年北宋灭亡也已经有一百九十年时间。若二十年一代,他家在青州也已经是十几代人了,得多大一个家族!
王曾的曾祖父、祖父、父亲都被追封为太师,也有“公”这一级的爵位,当然墓葬不会像生前那样简陋狭小,估计一定会根据相应规制,另择墓地。据载,王曾弟弟王皞以兵部致仕,享年八十一岁。他死之后当然要归葬青州。祖坟若没有另建或扩建,他也会像哥哥一样另找地方。人多了,官大了,坟地还不得换换地方,不然盛不下呢!所以,这份海南王氏家谱记录的石塔村墓地,很可能是王曾家族在青州的另一处墓地。这就与王氏家族在青州郑母还有一处墓地不相矛盾了,至于谁先谁后,不必计较。这两地,都是好风水,都是名人辈出的地方,也都是名人死后聚会的地方。只是,王曾,更喜欢跟子产、裴度二位名相为邻,不回青州了。
王皞的后人于战乱中辗转迁徙,年代久远之后,把他当成王曾的情况也也不是不可能。要不然不会连配偶姓氏也记错了,年龄也不会差距这么大,按照古人死后虚加两岁的惯例,给他减去两岁就是七十九,应该是王皞接近家谱中记载的这个情况。至于是否属实,就需要进一步考证了。但无论怎么讲,海南这一支,还是王曾这一家族的。
故而说,后来王曾的后人又迁回泉州,应该是对的;后来王曾的后人又南渡琼州海峡,到了海南岛,应该也是对的!避难不去大后方,难道会去前线或沦陷区?!别忘了,宋朝的泉州,可是一个世界级的港口城市,相当于当今的大上海呢!而兵荒马乱之际,抛家舍业、辞别祖宗的避难,车辚辚马萧萧爷娘儿女共哭嚎的逃亡,一百多年前从南往北迁,在一百多年后,伴随这个家族,再次上演,不过这次是从北向南,向南,再向南!人生如转蓬,忽北又忽南。此时,王曾若在,定能写出好诗!
王曾家族在青州的旁支,未必都有能力迁徙,所以留下来看护青州祖坟或产业的,应该是这些人。为王曾修建衣冠冢的,应该是这些人的后人。因为,于钦(-),这位出生于青州郑母镇的元代著名历史地理学家,生于斯,长于斯,还数次任职于斯,自然对于青州一带的情况非常熟悉,在他撰写的山东地理历史专著《齐乘》里,列举了春秋战国至金元之间六十多座丘、冢、墓,竟然没有王曾墓的记载,一则他知道王曾墓在河南,二则经历金元两朝的大动乱,青州的衣冠冢已经毁了或者还没有建。否则他不会只在“人物”卷里提到他的名字,而不提他的坟墓。
到了明代,青州籍进士杨应奎《谒王沂公墓》诗中说:“前朝人物系乡思,勋业功名世所推。下马西风伤往事,卧麟高冢惨当时。白杨袅袅吟霜叶,苍藓斑斑点旧碑。立志谁能忘温饱,孤坟瞻拜一凄其。”但不知道是拜谒的真墓还是衣冠冢,但从“系乡思”一句来看,估计是前者。他曾经做过南阳知府,颇有政声,当地百姓为他立生祠纪念他。南阳离新郑不远。
失诸朝,求诸野。许多神话,许多传说,也许就是真的。
王曾《献金陵牧薛大夫白马诗》中写道:
白马披丝练一团,今朝被绊欲行难。
雪中放去唯留迹,月下牵来只见鞍。
这倒很像一首自喻诗,他的踪迹,如同这匹白马,雪中月下,好难寻觅!他的故事,任人评说!
好在,他已成为一个美丽的传奇!
十
他青年时代读书的矮松园就在青州一中校内,是个园中园。因院内有两株低矮硕大、盘卷蜷曲的巨松而名扬海内,也因他连中三元而名震四方,宋代就是一座名园了。历代文人墨客、名流显宦纷至沓来,在此吟诗作赋、流连忘返。黄庭坚幼时就跟随在青州做官的父亲游过此园,还攀爬过这两棵古松。明代以后改称松林书院,矮松不存,明清时代的几十株柏树至今郁郁苍苍,矍铄挺拔。
当年有幸,我曾在青州一中教学十余年,也曾书院西邻的平房小院内住过几年。书声琅琅,松涛阵阵,冬雪春花,夏雨秋云,朝晖夕阴,气象万千。当年跟学生们一起,在读书台前栽种的一棵小银杏树,而今也已大木参天,而学生们也都成了栋梁之才。作为老师,得天下英才而育之,还有什么比这更荣幸更有成就感的呢?
想必当年王曾的老师,张震老先生,更有此感!千载之下,我仿佛还能感受到老先生一代名儒的丰采!名师高徒,相映生辉。但因教出一个名生而载入史册,而名垂千古,这恐怕也是先生始料不及的吧!
转瞬之间,我离开一中又是十多年了,当年松林院内,读书台前,与朋友饮酒品茶、吟诗作赋,与学生读书作文、指点江上,许多往事,历历如在眼前。
而只要这个院子在,他传奇般的一生,就会在。这正是:
沂公旧迹何处寻,松林院里花木深。
三元连中惊当世,两度拜相耀古今。
松柏精神堪表率,家国情怀勉后人。
读书台上风光好,一曲流水谢知音。
张国钟,中学高级教师、山东省高中语文教学能手、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协会员,山东省写作学会副会长兼中小学教师专业委员会主任、山东创新教育研究院副院长、全国语文学习科学专业委员会山东分会副理事长兼秘书长,潍坊市教育局研学顾问。
曾任青州一中语文教师、潍坊教科院高中语文教研员、坊子区教育局副局长兼教研室主任、尚文中学校长,现为潍坊中小学读写中心主任、《天天读写(初中版)》主编。
壹点号高柳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