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9月1日-10月30日,北京故宫文华殿举办了“千古风流人物——故宫博物院藏苏轼主题书画特展”。这是学习宋代文学与文化、与历史名人亲近的绝佳机会。年10月24日,卞东波老师带领选修“宋代文学与文献研究”课程的同学们和年度南京大学高研院驻院本科生一起前往北京参观,亲自见证历史的瞬间。在参观的过程中,同学们欣赏来自历史深处的名人手迹,在以“苏轼”为主题的历代追摹与追慕中,感悟天水一朝文化的独特魅力与华采乐章。
南大文学院“坡粉”合影于故宫
01
#李点
上周末随童岭老师考察南朝石刻后,本周我又得以跟着卞老师去故宫看东坡大展,传说中“玫瑰色的中文系生活”莫过于此。下车后,我们直奔天安门广场。北京此时的天气好得近乎梦幻,天空是纯粹的蓝,或者说蓝色本身就应该由这样的天空来定义。在这样的蓝天下,任何景物似乎都自动上了一层滤镜,朱墙金顶与蓝天构成教科书式的对比,仿佛令人置身于积木的世界一般。广场上的喷泉应时而动,一道道彩虹忽隐忽现,如蛟龙起伏的脊背。古人看到一点点“祥瑞”都会大惊小怪,要是王莽、刘秀们知道了祥瑞竟然成了量产的工业品,会不会直呼内行,自叹生不逢时。
从高大的东西腋楼之间走入宽宏的门洞里,此时咱们可不能大步走了,要改为“趋”——小步快走才能不被明朝的言官狠狠弹劾一番。可惜咱们不是六朝的权臣,享受不了“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的特权。不过这里的安保倒是身前身后随处可见,与权臣的“给班剑三十人”倒是有几分相似。来到太和殿广场,《末代皇帝》中溥仪在长满荒草的广场上骑车的一幕涌入脑海。故宫内的宫殿都有着很强的威压感,从斜下方仰头望去,汉白玉栏杆、大殿的飞檐、飞檐上的神兽各自层层叠叠,给人天门十九重,浩荡难追攀的观感,至高的权力通过至高至中的空间结构得以凸显。南京也有这种空间结构,不过作为纸醉金迷的六朝废都,秦淮河两岸的江南贡院与秦楼楚馆暗示的却是权力和欲望的缠绵。
终于看到了此次考察的正主——文华殿的苏轼主题书画特展。根据我此前的预习,此次展出的珍品主要是东坡的诗帖等书法作品。之前早就听闻苏黄二人书法,一为“石压蛤蟆”,一为“树梢挂蛇”,这次便专门存了个心思来亲眼验证一番。不过我们进入展厅时已近中午,里面的场景果然不出所料,欧苏的真迹连一个角都看不着,倒是展厅里熙熙攘攘横冲直撞的人流显示出某种蝌蚪文字的构型,再加上身后工作人员周期性的高声催促,身旁人头有规律的上下晃动,仿佛置身于楚地巫师的占卜大会。犹豫片刻后,我毅然“预流”,加入过江之鲫,与世浮沉。可能是这种和光同尘的姿态激起了东坡居士的同情,我最终还是看到了那几幅宝贵真迹——有些遗憾的是,东坡的字并不显得那么扁,“石压蛤蟆”果然还是文人的互相调侃为多。
宋代的珍帖毕竟有限,《快雪时晴帖》等宝贝尚流散海外,展览的主体其实是后世所抄苏轼诗文、相关的画卷和山子,其中我最感兴趣的是明清之际摹写的苏轼诗卷草稿。许多人想象中古代大诗人的“一挥而就”是很罕见的,更多的诗篇都是反复修改而成的结晶。在全面进入刻本时代之前,大部分诗人(或许白居易要除外)都无法真正“写定”自己的诗文,一经修改,就会多出几处异文。抄本时代的文献面目不定,除了鲁鱼亥豕的传抄之误,这也是重要原因。角落里的一处展柜门可罗雀,里面放着一部清抄本《水调歌头》,还附带着工尺谱。宋词的曲调似乎在姜夔之后就已渐渐失传,不知这只曲子里,是否藏着宋代的余音残响?
清抄本《水调歌头》
闭馆前,我登上午门,西腋楼的影子在东腋楼的红墙上缓缓移动,突然想起之前看到的一首元诗,“惟有旧时西岭月,自移阁影过朱墙”。半轮秋月已经升上了中天,秋日最后的辉光爬过屋脊,洒在金瓦飞檐之上。飞鸟掠过城楼的尖顶,“犹带昭阳日影来”。于是口占一绝《登午门晚眺》:
玉栏金瓦尚流华,日晚朱墙阁影斜。
风去深廊行客散,半轮凉月上宫鸦。
02
#张德懿
从兰亭序到羊公碑,中国古代诗人在追忆古人时,又将自己置于追忆的体系中。元丰五年,苏轼在黄州赤壁矶吟诵“千古风流人物”,时至今日,这个词却成为了对千年东坡的毫无夸张的表述。
10月24日,在卞东波老师的带领下,选修“宋代文学与文献研究”的同学们来到北京故宫博物院,实地考察“千古风流人物:故宫博物院藏苏轼主题书画特展”,一瞻坡仙风流。展厅内的参观者,摩肩接踵,足见时至今日,东坡依旧是备受推崇的文学偶像。
第一单元“胜事传说夸友朋”主要展示苏轼与其同时代人的书札往来与艺术作品。我费劲力气,终于得以近距离观赏的第一件藏品是欧阳修的《灼艾帖》。
欧阳修《灼艾帖》
书札本身不大,大家却驻足许久,一面感慨欧公果然文笔简洁谨严,其书札中也有乍现的古文光辉,不足百字,文章却次第通畅,有叙有议,有学问亦有深情。另一面,我更有感于宋代士大夫日常生活的艺术,虽不懂书法,却也可直观感受到“用尖笔干墨作方阔字”的风格,其字体大多丰润健朗,偶有清峻飘逸之处,书帖排布充实,也有疏阔留白处,体现出平衡的美感。
辞章与书法上的精心布局在多人的书信中得以体现,蔡襄、梅尧臣、黄庭坚、米芾等人的书帖,虽然各具特色,但都彰显了他们各自的艺术风格。“苏轼所身处的时代,是北宋文化最为繁荣发达的时代”,引言中的这句话与苏轼的交际圈遥遥呼应:苏轼的师友、同僚、亲故,大都是集文人、学者、艺术家于一体,即使是妾室朝云,也具有良好的音乐才能与文学领悟力。他们形成的文学与艺术“场域”,体现在生活的方方面面,并搭建起北宋文学文化的风貌,他们都是北宋的荣光。
颜真卿东方画赞碑册(明拓本)
第二单元“苏子作诗如见画”更加火爆,但还好设计别具匠心,展厅中间有一副巨大的动态赤壁怀古图景动态投影,游客宛在画中,饱览诗意。因实在挤不进人群,我转入第三单元“我书意造本无法”,所见第一件藏品是颜真卿东方画赞碑册(明拓本),一向钟爱颜体,总觉得颜体厚重,如杜诗、韩文,正是大唐气象,细看觉得十分亲切。此前只见过《寒食帖》的图像,未见苏轼楷书,观手书《醉翁亭记》、《丰乐亭记》,方知他学得颜体风骨,更觉得惊喜。
展览的最后有许多苏诗苏文集,我拍下一张袖珍本施注苏轼,看起来精致又可爱,古代文人雅士,想必也会喜爱这本“掌上读物”。
高铁上,点君发给我一张工尺谱水调歌头,我大致译谱哼唱了几句,再次想到“风流”一词,果然“今之歌谣慷慨,风流犹存耳”。
03
#孙鹏
10月24日,在卞东波老师的带领下,我们修读“宋代文学与文献研究”课程的同学们一起前往北京故宫参观了“千古风流人物——苏轼主题书画特展”。
因为我自己就在研习书法的缘故,特展中不少珍贵的藏品我都曾经眼见,甚至临习过。不过,能够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原物神品,对我来说也还是第一次。古人有云:“观其书有以得其为人”。千年过后,纸张已经泛黄发脆,墨痕却依旧神采飞扬。透过苏轼笔下的那一封封书帖,映入眼帘的是萧散自然的书法,得之于心的是豪放豁达的人生态度。
《西园雅集图》
苏轼在那个时代固然是最耀眼的,但是苏轼并不孤单,他生活在一个群星闪耀的时代。苏轼的朋友圈中,有欧阳修、王安石、黄庭坚、秦观等等。这其中随便的哪一个人,在我们今天听起来都如雷贯耳。展览中关于这些人的书画作品自然是少不了的。不过,令我印象最深刻的关于王诜的两幅书画作品。王诜是大宋的驸马,他和苏轼惺惺相惜的故事,我最早还是在卞老师的课程上了解到的。苏轼之所以后来会陷入“乌台诗案”的泥淖,和他在湖州等地写下的牢骚文章不无关系,而这些诗文之所以能被朝廷注意到,又和王诜不无关系。可能出于对苏轼的崇拜,他特别把苏轼的近作刻成《元丰续添苏子瞻学士钱塘集》,结果流布颇广,造成当时的“重大舆情事件”,以至于皇帝也不得不出手了。当然,苏轼身陷囹圄之后,王诜作为其至友,也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也可以说,他为友谊付出了代价。
这次展览的藏品中,就有一幅苏轼的《题王诜诗帖》,在乌台诗案已经过去七年后,苏轼还不无感慨道:“晋卿为仆所累。”而关于王诜的另一幅作品是《西园雅集图》(展出的应该是后代的一个临摹本)。元丰八年,神宗病逝,哲宗即位。这一次的政治洗牌让很多先朝的失意者们重获新生。王诜与苏轼也“前度刘郎今又来”。在那次西园雅集中,除了有王诜、苏轼,还有米芾、李公麟、黄庭坚等人。不知道他们当时有没有人意识到,那一次群星闪耀的雅集,将流芳千载,为后人传唱。
苏轼《题王诜诗帖》
一个伟大的人物背后,是一个强大的朋友网络,是一个绚烂多彩的时代。
04
#丁思露
北京的晚秋,偏爱远方的旅人。在我们到达北京那天,不期而至的有万里无云的天空。明媚的阳光,可在穿水而过后,留下彩虹。拍照的我们,有着或许是人生最后阶段的无忧无虑。有些东西和情绪,被时光留在心里。就像我们今天要拜访的对象,是一位凭借自身魅力,赢得时光优待的人——苏轼。
故宫的苏轼主题书画特展安置在文华殿,题名为“千古风流人物”。作为主题的“苏轼”,超越了他个人浮沉一生,超越了他的时代、他的国家,变成一个拥有乐观、豪迈、文章大家、词人等众多涵义的词。千百年来,有人想着梦着,有人比着看着,有人亦步亦趋,有人横眉冷对,但都不及他。
苏轼画像
观看苏轼主题书画特展是一种奇妙的体验。在这里,苏轼以一己之力撑起了一个另类的时空。以书为经,以画为纬,古今自愿进入场域的人,都在被书法和画作丈量着。他们有新的尺度能在“苏轼世界”中有自己的位置。时间和空间的悬置,给人一种晕眩的感觉。这本身就是唯展品之处有光的场馆参与营造的曼妙氛围。
在参观过程中,我不禁想:是什么让他们在各自的时空中做出了同样的选择?那些拥有自身才华拿到“苏轼世界”入场券的人们本身是有怎样的际遇?那个被主题化了的“苏轼”,应当也在书籍制造出的另类世界中,以自己多舛的命运和常人无法企及的乐观心态,温柔地爱着那些尘世中各有痛苦的生灵。
这来自宋代的祝福,我也会仔细带在身上。
05
#曹天赐
随东波看东坡本身就注定是一个奇妙组合,波从水而坡从土,由东波来说解东坡之作,于受学如我,如此可谓尽得“江山之助”了。
然而适值周末,人流攒动,杂混于人群之中,亦仿佛随波逐流,想要静赏东坡之作,也只能是见缝插针,全看随时敏捷。
陈氏临《寒食帖》
就观展体验而言,总体来说作为主角的苏轼似乎缺乏特别精妙著名之作撑场,整个展览更像是通过汇聚苏轼周边的亲友之作,以展现其日常生活的交际圈,然而其中还不乏伪作(之前即有人指出题为苏迈之作为伪)。同时,历代围绕苏轼及其诗文展开的大规模创作,倒也体现了一个不世出天才在中华历史文化系统里卓然成为标杆的历程。所谓“千古”,大概即是永葆影响之不朽;所谓“风流”,或许当为常存精神之感召。而这两点,苏轼自然皆当之无愧。
宋拓本《东坡苏公帖》
就作品论,陈氏临《寒食帖》章法笔墨皆差,毫无风神。宋拓本《东坡苏公帖》黄庭坚评苏轼书很妙,其评坡曰:“本朝善书者,自当推为第一人。”这在苏轼书学历史上自是极重要的评价,如此高论出自另一大家手书,这种搭配总让我觉得奇妙。苏轼《书和靖林处士诗后》窃以为是其二王笔法之精品,至少我是非常喜欢。《人来得书》中有所谓“伏惟深照死生聚散之常理,悟忧哀之无益,释然自勉,以就远业”。于友人私密信笺得见此等悟生之叹,尤让人感慨动容。
苏轼《书和靖林处士诗后》
另外,吕大防的字确实极好。
就管见而言,书帖之作,布局章法出格求新,可品鉴的便是其中的行势气韵。版面规整平实之作,可赏玩的那便是结体笔画细微处的神采风骨了。印象中这次展出,苏子之书帖并没有多少布局生新之作,而在规矩之中,观微处笔划的顾盼勾连,倒是让人想起朱刚论其所谓“牛”之象喻,似也可以借来比附。或可言其章法沉稳自如老练之“磨牛”,然其中流转动势当宛如健走之“黄犊”。
千古风流人物,滚滚随浪皆归云上;
今昔迷途书生,悠悠共波同赴坡前。
06
#何妍
踩着十月的尾巴,坐动车紧赶慢赶地到北京观展,迈进古意盎然的文华殿时,颇有种时空交错之感。这次“千古风流人物”的展品包括小部分苏轼真迹、师友书画和大量后世演绎临摹之作,主题展似乎有些名不副实,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也在“独白”之外呈现出苏轼的交游与后人的怀慕,恰好勾勒出他可谓“月映万川”的特殊文化地位。
观展最愉快的瞬间在于学以致用。比如见到《题王诜诗帖》时,一下被勾起课堂记忆。卞老师上节课提及印刷术与乌台诗案之关系,正好为我们展演了王诜所刻《元丰续添苏子瞻学士钱塘集》与苏轼触刑的关联,我的认知因而饱满许多。又比如以前只觉得《水调歌头》的画面感那么强,几乎就是一个电影长镜头,而见到清昇平署《水调歌头》工尺谱抄本时,忽然惊觉一直忽略了宋词的音乐性。“乐”是不可展出的,好在有谱,昆曲课上学来的技艺立刻派上用场,默默译着谱,脑海里衣袖飘飘的坡翁于是一边继续“起舞弄清影”,一边醉醺醺地唱了起来,他又哪里会在乎不“当行”的批评。
同时,观展也讲究“转益多师”。我对书法知之甚少,所幸小小展厅内卧虎藏龙,观展同伴也有着多年临帖心得,一路为我科普历朝书法家“无意于佳乃佳”究竟佳在何处,又该如何从小小卷轴上见出一个人的脱胎换骨。印象很深的是黄庭坚酒后所书《君宜帖》,字皆枯瘦曲折,每一捺又长又抖,但其行文和笔意依然洒脱从容,看着看着,脑中浮现出一张满不在乎的脸,口中说着:“小小笔病不成忌讳。”
黄庭坚《君宜帖》
此外,观展时“知”与“不知”的碰撞永远是非常好玩的。大家都会在终于一睹苏轼手书之后感慨“原来这就是‘石压蛤蟆’”;听到小女孩把“米芾”读成“米帝”会想起我小时候也犯过同样的错误;以及几乎每个来看展的父母都得给孩子特意解释一下为什么欧阳修不让苏轼当第一名。诚如叔本华所说,一个伟大的艺术家越属于他的后世,就越容易不为自己的时代所赏识,因为人们更欣赏在自己短暂的时间里有过多种相同经历的人,喜欢那些具有时代气息、生于斯死于斯的人。可是苏轼是例外,他从一开始就被彻底接受了,名动朝野,令一代文宗放话避路,再后来独步文坛,诗文一出天下行传,这样想想,应运而出的“苏轼”,不仅是惊才绝艳的苏轼自身,还是同时代文化精英群体相辉映的产物,是有宋一代独特文化氛围的选择。
清人曹庭栋有言:“法书名画,古人手迹所存,即古人精神所寄。窗明几净,展玩一过,不啻晤对古人。”往昔的人固然少有机会能够见到名作真迹,而当今复制与量产出现之后,真迹似乎反倒与我们愈发疏离。对我而言,所谓真迹展并不在于展品有多么精华荟萃,而是为了还原一个人的生命经验。如果没有紧锣密鼓地赶往北京,我就不会细读这些古卷,也许远谪海角的主人,曾将我面前这幅友人手札反复摩挲过许多遍,如今手札虽孤零零地躺在展厅,主人对世情的眷恋却仍留在上面。千载之下,我好像身处他书房一角,而他正在灯下徐徐展开昏黄的手卷,笑邀同赏。
07
#王瑞
在卞东波老师的带领下,今日有幸和各位同学一道去故宫参观了“千古风流人物——苏轼主题书画特展”。一日游学,收获颇丰,但碍于篇幅,姑且先从两个侧面聊一聊自己的所见与所思。
刻本
苏轼的诗、文、词均天下闻名,后世效法学习者颇多,故宋代以降的各类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