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中国历史上以少胜多的战役，我们都能说出官渡之战、赤壁之战、淝水之战这些名垂青史的大战。但是，有一场战役，它的激烈程度及对历史产生的影响丝毫不逊于上述大战，但在今天却鲜为人知——这便是发生于南北朝时期的沙苑之战，一场一万人击败二十万人的战争奇迹。
剑拔弩张
年，一度雄踞中国北方的北魏帝国分裂为以高欢为核心的东魏和以宇文泰为核心的西魏。起初，东魏相比于西魏无疑占据绝对优势：东魏坐拥河北、山东的全部，以及山西和河南的大部，共计八十州、万户；而西魏仅占据关中、陇西，还有山西、河南的一小部，约三十三州、66万户。论人口，西魏只有东魏的四分之一；论经济，东魏的地盘农业发达、物产丰富，而西魏领土除了关中平原，大多是地广人稀的老少边穷地区。正因如此，当时几乎没有什么人相信，西魏能够在和东魏的对峙中笑到最后。
巨大的优势，令东魏的高欢自信满满。为统一北方、实现宏图大业，年，高欢出兵三十万，兵分三路大举西征。然而俗话说的好，听牌靠实力，胡牌靠运气。高欢实力是有，运气却差了不止一点。小关之战中，东魏军主力、由高欢的连襟窦泰率领的中路军全军覆没，高欢的第一次西征就这样折戟沉沙。
不过，西魏的当家人宇文泰还没喘口气，国内就发生了大旱。到年，灾情已经蔓延到整个关中，西魏国内赤地千里、饿殍遍地，成了人间地狱。面对灾荒，宇文泰忧心忡忡。他冥思苦想了半天，最后决定发兵夺取弘农（今河南三门峡西），那里有东魏的一处大粮仓，宇文泰集中了当时西魏国内所有可堪一战的部队，共计一万多人，向弘农发起进攻。全国就凑出这么些人参战，可见西魏受灾之严重。
当年八月，宇文泰率李弼、独孤信、赵贵、于谨、侯莫陈崇、李远、达奚武等将出兵进攻弘农。这些将军的名字能够被史书记录下来，证明他们绝非等闲之辈。日后著名的八柱国十二大将军中，这些人悉数榜上有名。西魏军精英尽出，可见宇文泰也是拼了。
逆境之中，人往往能爆发出无限的潜力。填饱肚子的巨大动力驱使着西魏军奋勇作战，弘农很快就被攻克。西魏军打开粮仓大快朵颐，狂吃了50多天，据说不少饿疯了的官兵因为进食过量，竟然活活撑死了。
要说西魏在弘农糟蹋东魏这么多粮食，东魏为何没有反应？其实，弘农刚一丢失，高欢就坐不住了。本来小关之战的旧恨就未除，现在又来新仇，这岂是他能忍受的？但高欢的原则是，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是大手笔。为了和宇文泰把账算清楚，高欢一下子调集了二十万大军。但这么多兵马出征，不可能几天就准备完毕。所以，高欢只能先让宇文泰蹦跶几天，以便大军集结。
小样，别看你今天闹得欢，等我二十万大军一到，定让你宇文泰死无葬身之地！
放手一搏
九月，万事俱备的高欢率军杀向弘农。一听说高欢来了，宇文泰见好就收，马上撤入关中。毕竟再不撤，自己那万把来人就要被包饺子了。赶走了宇文泰，高欢决心乘胜追击，遂率军取道蒲坂（今山西永济），准备渡过黄河、直捣西魏。
渡河之时，高欢的谋士薛琡（shū）进言道，如今西魏遭逢大灾，我们只要在边境上严防死守，不要让他们再入我境抢粮，不出数月，西魏必乱。那时候不用大军征讨，宇文泰自会投降，您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吗？应该说薛琡此言，确实直击宇文泰要害。如果东魏以围困之势坐等西魏内乱，那西魏定可不战自破。可不想，高欢却不以为然，你这是书生之见，你说西魏会自乱，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十年不乱，难道要和宇文泰耗十年吗？呵斥完薛琡后，大将侯景，也就是那位后来以区区数百残兵横行江南的“宇宙大将军”又说，我军全军进发，万一略有小败，极易全军动摇，产生混乱。不如将部队分为两部，若前军胜，则后军可大举压上，两军齐进；若前军败，则后军上前救援，可保无失。高欢听罢，又是摆摆手说，上次小关之败，就在于我们兵分三路，无法及时救援，才让宇文泰钻了空子。这回我把兵马集中在一起，看他宇文泰有何办法！
领导不听劝，做下属的岂敢再言？于是，东魏军就这样浩浩荡荡地过了黄河，屯兵许原（今陕西大荔西南）。
这样一来，压力瞬间来到了西魏这边。面对又一次亡国危机，宇文泰不得不亲自上阵，与高欢决一胜负。然而，此时他手中可供调遣的部队，就只有从弘农撤回来的那一万人。用这一万人去对抗高欢的二十万大军，岂不是送死？
所以，西魏的将军们纷纷建议，敌强我弱，不如放弃关中，向西撤退，迫使东魏军把战线拉长，然后我们再寻机而战。然而，宇文泰却力排众议。他说，强敌压境，全国的目光都在看着我们，如果不能争取一胜，民众必然失望，国家必然瓦解。高欢远道而来，大军疲惫不堪。趁其立足未稳，若我们迅猛一击，取胜不难！
宇文泰掷地有声的话语，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大家纷纷摩拳擦掌，决心放手一搏。
十月初一，宇文泰率军抵达沙苑（今陕西大荔南），对面六十里就是高欢的大营。他传令：部队扔掉所有辎重，只带三天口粮，三天之内，定要击退高欢。
没有压力就没有动力，如此做法，宇文泰算是豁出去了。
蜜汁自信
翌日一早，东魏大军齐出，直扑沙苑。西魏军这边早就严阵以待，摆好阵势准备迎战。之前，宇文泰采纳大将李弼（李密曾祖）的意见，只率老弱出马，而将精兵一分为二：李弼、赵贵各率一支，埋伏在沙苑以东的渭曲两侧，李弼在左、赵贵在右。两军以鼓声为号，鼓声一响便一齐杀出。渭曲方圆数十里都是一人多高的芦苇，李弼他们往芦苇里一藏，根本就看不见人。而要想进出这里，除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别无它途。宇文泰和于谨则领着老弱残兵前去挑战，吸引高欢来攻。
这时，高欢也望见了宇文泰的战旗。他定睛一看，发现西魏军尽是老弱，而且不过数千，遂不以为意，下令全军突击。部将斛律羌举劝道，宇文泰以老弱迎战，似乎有诈。我们不如假装和他们在这里相持，暗地里遣轻骑倍道兼行，奔袭他的老巢长安。若闻长安危急，宇文泰不战自乱。
高欢沉吟半晌，觉得此举过于小心，便询问侯景，你觉得如何？之前侯景献计刚刚被否，怎敢再言？于是只得顺着高欢的心思说我军英勇无敌，何须如此大费周章。高欢听罢大喜，斥责斛律羌举长他人志气。不过，东魏军中也有明白人，有人提出战场芦苇遍布，建议放火烧敌。要真这么干，恐怕李弼等人还没等大显身手就要成炭了。但不想，高欢又是不屑一顾，放火？我军难道不能取胜，还要靠火来帮忙吗？
高欢的蜜汁自信，让东魏全军上下陷入一片盲目的乐观之中。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矣。猛将彭乐急不可耐，催促高欢赶快下令，咱打赢了好喝庆功酒啊。其余将领一听要喝酒，也嚷嚷着赶快发兵。起哄的人一多，高欢也就没了顾虑，于是令旗一挥，给我杀！
大战就此爆发。
大杀特杀
东魏军争先恐后杀来，宇文泰也不慌乱，按照之前的部署且战且退，渐渐就退到了渭曲的芦苇丛中。芦苇丛地形复杂，进出又只有一条路，大兵团施展不开。所以，东魏军一扎进芦苇丛，立马就乱了套了。大家你挤我、我挤你，好多人竟然从马上被挤了下来，人马自相践踏，死伤无数。高欢一看，赶快让人传令，大家不要乱，整理好队形再前进。可此令一出，却引来了更大的混乱：有官兵停下来准备重整队形，不想他们一停，却遭到后面官兵的推搡，他们停不住脚，只能被人流裹挟着继续向前，毫无秩序可言。
机会来了，宇文泰马上下令敲响战鼓。李弼一听到鼓声，立即带领六十名敢死队员杀了出来。他们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把东魏军搅得更是一塌糊涂。李弼的弟弟李檦（biāo）身高不到今天的一米五，却挥舞着一杆一丈多长的大枪往来冲杀，连刺百余人下马。东魏军被杀得落花流水，却因为地形所限，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只能任人宰割，死伤惨重。
后来宇文泰感叹道，威震三军，何必八尺之躯！
高欢败退
虽说东魏军人仰马翻，但他们阵中也不全是孬种，也有牛人。之前那位说早打完了早喝庆功酒的彭乐，便是一个不要命的家伙。他杀得亢奋，被敌人刺中了腹部居然毫无感觉。直到肠子流了出来，才发现自己受伤了。他把肠子塞回肚子，胡乱包扎了一下，竟接着开干。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喝庆功酒，才让他爆发出这般战斗力来。
小小的沙苑，一时间血光冲天、死尸横飞。两军杀得天昏地暗，直至深夜还未罢休。然而，东魏军毕竟深陷死地，又遭伏击，几番厮杀过后伤亡惨重，能战斗的士兵越来越少。虽然他们人多，但在一片芦苇之中施展不开，各部兵马之间也因为临时征调而缺乏默契，无法相互支援。高欢见败局已定，本想退兵，但却迟迟不愿下令，投入二十万大军却打成这样，他不甘心啊！眼看再打下去就得全军覆没了，大将斛律金劝道，如今兵心离散，不能再战，赶快收兵，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啊！连喊了几声，却见高欢仍在马上发呆。斛律金急了，赶紧挥鞭打马，才强行拖走了高欢。到了黄河岸边，却无船可渡——宇文泰早就把船只收走了。侍卫们费了半天劲，才为高欢找来一匹高大的骆驼，驮着他狼狈逃往东岸。
宇文泰追到河边，见高欢远去，也不追赶。他从东魏俘虏中挑选了两万精壮留下，其余全部释放。困难时期侥幸取胜，这就够了，多余的俘虏只能浪费西魏所剩无几的粮食，干脆不要了。随后，宇文泰让官兵们每人在战场上栽上一棵柳树，以纪念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三百年后，唐代诗人胡曾路过沙苑，写下一首《咏史诗·沙苑》：
冯翊南边宿雾开，
行人一步一裴回。
谁知此地凋残柳，
尽是高欢败后栽。
沙苑之战，西魏军以一万人大败东魏二十万大军，歼灭和收编东魏军八万余人，缴获粮草军器马匹不计其数，创造了冷兵器战争史上的一个奇迹。此战过后，大栽跟斗的高欢再也没能踏足关中，弱小的西魏政权得以巩固，并逐渐强大，最终在宇文泰后人的领导下改号北周、统一北方。这场被人们遗忘的战役，也因改变了北中国的历史走向，而永载史册。
作者：林森，字天俊。鱼羊秘史签约作者。网络新锐通俗历史作家，擅长用故事刻画、分析历史人物及事件，著有《谁将主宰未来天空》《金戈铁马之两宋烽烟录》《盛世余光》等历史、军事类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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