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的前后《赤壁赋》,古人认为:若无前篇,不见此篇之妙;若无此篇(后篇),不见前篇之佳。只“山高月小,水落石出”,“山鸣谷应,风起水涌”十六字,便似宇宙今日始开。
上完苏轼的《前赤壁赋》,例行要进行《后赤壁赋》的教学,在课堂上,按原定教学设计,给学生提供表格,从游赤壁的时间、游赤壁的形式、所见景物、抒发情感等方面去比较,此时,却发现学生的兴致并不高,于是将利用表格比较转换成问题:“前后赤壁赋,你更喜欢哪一篇?”没有了表格的束缚,学生的思维即刻被激活,在更喜欢哪一篇的理由阐述中,其实也在进行比较,其中不乏精彩发言。课堂上时间受限,课后大家将未尽之言,写成文字,在文字中感受经典,感受经典中的精神力量,感受古人曾称赞“一洗万古,欲仿佛其一语,毕世不可得也”的东坡《赤壁》二赋。(语文教师张俐)
读前后《赤壁赋》
高级3班李奕潍
我当然是喜欢前《赤壁赋》的。问题被提出的那一刻,就想好了答案。
是“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的安宁,是“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的辽远,是“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的飘飘欲仙。
前《赤壁赋》中,苏轼写七月之景,写与友人的出行游江、开怀畅饮的痛快。
读罢,我似乎能站在船头与苏轼并肩,看他看到的水天一色,吹他吹过的江风,望那望不到的远方。
“于是饮酒乐甚,扣舷而歌之。”
东坡先生之风流倜傥,泊船一只,酒一壶,友人几许,意境之洒脱,无不令人心神向往。
这正是前《赤壁赋》于我而言的无穷魅力所在。
当然也如许多人所说,后《赤壁赋》,似乎更贴近现实主义。
因为,苏轼也是人,他也会迷茫,面临选择,他也会犹豫,反复,反复问自己。
故他在儒家的积极入世与佛教的与世无争中徘徊,无果。
再转头看前《赤壁赋》,那个苏轼,已经实现了物我合一的内心调和。
“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
水昼夜不停向前流去,月有阴晴圆缺日日更替,而水永远在此处流淌,月永远在此时明亮,未曾消减。变则每瞬每秒皆在变,却因总量不变,故不变则是相对的,便称之为永恒。
“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这世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太多,并不贪婪去取得。而这清风明月,是大自然给予我们取之无尽的宝藏,是共属所有人的存在。为何纠结于那些无尽的欲望,而不放眼于四周,内归于本心,从而获得最大限度的平和与从容。
有人会说,这还是短暂的自我安慰,毕竟仅仅三个月后,苏轼再次在后《赤壁赋》中写到自己的徘徊与挣扎。
是,没错。只是短暂的自我安慰,只是对友人旷达的劝说,只是理想化的自我世界。
这终究是不长久的,不可解决问题的。
那又如何?
平凡如我们,在这繁琐的物欲之中,也总会面对同苏轼一样的痛苦抉择。现实世界就是残酷的,就是非黑即白,中庸的灰色地带并不占多。人们都被逼迫着,做一个又一个选择,一条又一条分叉路,一个又一个拐角,不知都走到了哪里,若是突然回头看看过去,便像提线木偶似的,会泄气,会怀疑。
正因为人生总充斥这样的烦恼,才更需要前《赤壁赋》。好让破碎的灵魂与千古以前的人产生共鸣,得到救赎,即使是暂时的,也总给了自己一个喘息的机会。
当所有人都在教你面对现实,接受现实的时候,也总得有人来引你走出这尘世,逃走吧,去海边,去田野,去看雾笼着的远山,去体会这世界的春夏。偶尔的解脱,与回归自然,那便是当支撑不了时,用来缓冲自己最好的方式。
当理想快被磨灭的时候,记得把生活调成喜欢的频道。这不是无底线的放纵,是要与自己的灵魂对话,是要自发的与大自然相处,是要停下脚步,拥抱自己,疗愈身心。
因为,只有完全的认清自己,拥有自己,才能更好的面对这个世界。
珠联璧合·前后赤壁赋
高级3班曾泊云
余秋雨在《苏东坡突围》中写道:“苏东坡成全了黄州,黄州也成全了苏东坡。”一点也不错的,黄州因有了东坡文化而使自身历史底蕴更加厚实,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的苏东坡也在这里完成了“成熟”的蜕变。前后《赤壁赋》正如两颗闪亮的明珠,镶嵌在苏东坡不朽的皇冠上。
我从前《赤壁赋》中主客问答的对话中体会到苏轼的大智慧、大魄力。从听闻“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的忧伤洞箫声到借水、月、人说理,是苏轼成功运用佛家和老庄思想解决当前问题的体现;他能在逆境中借助“信仰”、“思想”来填补起心灵的空缺,着实是十分了不起的。
苏轼在前赤壁赋中说:“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水与月的宏观总量是不会变的,继而说明人也会代代相承。这么说确实是跳出了自己的一个“点”,到了俯视历史长河的一个位置。但是人活一世,而千千万万个人聚集在一起,才能形成所谓的“历史长河”,若是连每个“点”都没有,那何来“点”组成的“长河”?这么说,固然有高度,但是,并不是贴近生活的“高”,庄子的《齐物论》思想已经影响了苏轼,使他也并不认为“死生亦大矣”。就这样,在主客“肴核既尽,杯盘狼藉”的收尾中,苏轼貌似已经寻求到了自己的“道”。
而过了三个月左右,他又与客泛舟赤壁。后《赤壁赋》横空出世,但是这篇赋表达的是一种挣扎,一种矛盾。看来,庄子的思想并不能真正填饱肚子,不能保持血液的温度,苏轼还是同大多数文人一样,在“寻求超脱”这条路上苦苦寻觅。他还是最终回到了那个“点”,他要先让自己活着,干些贴切自己生活实际的事。
不管哪种才是真正的“超脱”,就我们现代人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无非就是再多几篇文学上的瑰宝,中学生再多背几篇古文。但是苏东坡这前后赤壁赋,不仅仅是跳脱自我到高处俯视历史长河,还是又如同文人一般寻寻觅觅,如山间流水——时而峰回路转,时而扶摇直上或一落千丈的经历,使他如饱经打磨的沙子,成为不啻钻石的珍珠。这些价值对于后人远远高于对于他自己。所以,他也成为了我们中国人心中的——苏轼。
前《赤壁赋》与后《赤壁赋》
高级3班陈麒羽
苏轼的前《赤壁赋》与后《赤壁赋》都堪称佳作,但与我而言,我更喜欢后《赤壁赋》。
在我眼中,我认为后《赤壁赋》更贴合苏轼的状态与情性的。前《赤壁赋》固然豁达,但是我觉得这种豁达,只是心灵的短暂安慰,它既不长久,也不真实。试想一下,一个在文坛上高高在上,在朝廷上不说权贵也算得上德高的人,面对乌台诗案的政治斗争,面对九死一生的牢狱之灾,面对人生中第一次重大的受挫,面对亲朋好友的疏离,他的内心有多么委屈与抑郁。在无限的失落中,他投寻道家,希望能在道家中获得精神的安慰。他在前《赤壁赋》中所说:“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从中可以看出苏轼正在逐渐学习道家的思想。但我认为对于苏轼这样一个接收儒家传统思想教育的大儒来说,儒家的积极进取、兼善天下已深深融进了他的骨髓。虽然苏轼以豁然的口吻劝解客人,但是这个客人才更像苏轼那时的心境;虽说最后客人与主人都释然,但这并不是苏轼内心的释然。
后《赤壁赋》中,看似苏轼内心很纠结,但是我觉得这恰恰是他渐渐放下的表现。他此时的中心已不再是用道家思想来安慰自己,他正在实现道家思想与儒家思想的融合。他悲哀于自己的遭遇,幻想像道士那样超脱,最后有回归了迷茫的现实。换句话说,苏轼在这里并没有想前《赤壁赋》中一直给自己“灌鸡汤”,他复归了生活。这才是一个真正的实在的苏轼!
怅然而登仙
高级3班吴鸿奕
千百年文人雅士所寻觅的仙缘,在苏东坡短短几言中化作了伟大的怅然以及了悟。
我承认,我被这样具有中国气息的仙气飘飘所吸引。
与其说前《赤壁赋》圆满,不如说是它似梦般奇幻,我喜欢这样将道理娓娓道来的方式,比起强行的共情和空洞的说服,这一番主客问答很淡,让读者觉得自己像旁观者,同时也跨越千年成了小舟上的客。
再说景。我认为如果说到仙气,前《赤壁赋》更加缥缈美丽,而后《赤壁赋》则巍峨到让人悚然。从平滑温柔的水到奇诡的山峰,有一种内里的真实被逐渐揭露的感觉。
我一开始有一个疑问,为什么短短三月苏轼的变化会是如此之大?苏轼触景生情,联想到自身的凄凉经历,一直积累的情绪在当时陡然爆发。这样说的通,但联想到全文,那时看起来举止状似疯狂的苏轼,倒像是一个凡人将自己的苦难向大地宣泄。没错,凡人,远离了前《赤壁赋》纯然的感化,苏轼此时只是一个和他人没有什么不同的、可悲而无力的人。将他这一路的形象进行对比,我们不难发现,前《赤壁赋》中为我们展现的超脱仙境,更多是理想中的仙境。
进一步说,很像中国人长久以来对仙的向往:腾云驾雾,与天同寿。
那么后《赤壁赋》中有的是什么?我看到了仙凡之差,对于过于刺眼真实的恐惧,悚然。
这样想来,最后的结局就显得更加有意思。
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道家所代表的这种高低转化,万物同源的思想是很了不起的;苏轼在这里用此结尾,究竟鹤是道人,道人是鹤,还是苏轼才是鹤?这寥寥几言间,先前的痛苦失意都收拢于一处:对高远的皈依和伟大的虚无感。
推窗外望,得到的只有怅然;他自然是什么也望不见的。但是既然道人和苏轼已经浑然一体——又还有什么怅然的必要呢?几千年来多少人寻仙不得的怅然,苏轼领悟了它,感知了它,然后一笑置之。这是另一种态度,是人最终与灵性共存的选择,灵性即在每个人的心中。
你说文章里并没有写苏轼一笑置之?可是那白袍道士的嘴边,分明挂着了然的笑容。至此,苏轼的人格圆满了,他从每一种维度上超脱了自我。
这便是我喜欢后《赤壁赋》的原因。
同时,也不能忘记,庄周梦蝶的结尾: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消极?积极!
高级3班熊柄睿
和通常的的不同,我喜欢后《赤壁赋》要更甚于前《赤壁赋》。
人们常批评它,因为它“消极低沉”比不上前《赤壁赋》的积极乐观。而但凡是语言诉说的,无论是何种思潮,何种文化,归根结底,都源于对生命的热爱。而人们始终奉“积极”为圭臬,视“消极”如粪土,盖藉此也。
可这种通常的看法真的不置可否吗?
“逝者如斯,而未尝往矣。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者也。”这便是前《赤壁赋》中一切乐观的源头。无论是一世之雄或是江上樵夫都免不了终将消逝的命运,哪怕是明月和江流永恒存在,它们的永恒又有何意义呢?易逝者依然易逝,永恒者恒无意义。而对此熟视无睹者,绝非豁达,而是愚昧。这仿佛苏轼由寻求生命之热爱出发,最终到达对生命的否定,这何尝不是一种讽刺呢?这仿佛就是一个永远打不破的桎梏。弱者选择逃避,而真正的强者却敢于“直视惨淡的人生,正视淋漓的鲜血”,然后在无意义中发现它的美。
而后《赤壁赋》所诉说的,正是在桎梏中依旧发现美的热爱。
前些天在艺术课上偶然间看到梵高那价值数亿的《向日葵》。尽管它们一个是冷色调,一个是暖色调,但这并不影响它们意义上的神似。就像《前后赤壁赋》一样。如果拿梵高的《向日葵》与常见的向日葵照片做对比,画中的颜色实在是太浓郁了,浓郁的近乎发暗,浓郁的让人感到悲伤。可是,似若悲伤的背后却是沉淀而深重百倍的汹涌澎湃。这正是普通向日葵永远无法比拟的,这也正是前《赤壁赋》永远无法比拟《后赤壁赋的》。
故而,与其说后《赤壁赋》消极避世,我更愿意相信,这是苏轼在经历了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光后的对生命更加深沉的反思。他也是凡俗之躯,他也会迷茫,也会悲伤,但他的超人之处在于面对,面对自己,面对真正的自己,然后实现自我解脱,自我救赎。而不是生来便知“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这何尝又不是积极乐观呢?
或许我们穷极一生只能望见无尽虚空。但也无须恐惧,更不必试图掩饰恐惧。因为在这虚空之中,还有横江的孤鸿,还有至美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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