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三国志-蜀书》中以“先主”名讳做传(即:盘踞川蜀之季汉政权开国君主)。同书其他人物传记中,多被以“左将军”代指。左将军,是刘备称帝之前最重要的个人标签。本文将对刘备的履历仕途、以及官职变迁作详细分析,同时解释“左将军”名号之于刘备的重要性。
先主霸业自光和末年()讨黄巾始,至建安末年()在川地割据自雄,称帝践祚止,前后近四十年。虽屡败屡战,但折而不挠,终不为下,遂开季汉四十年基业。
“先主”之名,出现于刘备割据川蜀建国之后。本文主要讲述先主创业过程。为方便叙述,正文部分统称:刘备。
初出茅庐,济苍生水火光和末(),黄巾起。刘备23岁。随校尉邹靖讨贼。
中平年间(-)中山郡守张纯叛乱,刘备随征有功,受封“安喜尉”。
注:安喜,即(东汉)安憙县,西汉故名:安险。中山国下辖。属冀州,今河北省定州市区东。注:县尉,掌一县治安盗贼事,与县丞同为县令/长佐官。县之首长称令或长。县满万户者称县令、不满者称县长。
“安喜尉”,翻译成现代汉语,即:河北省定州市(下辖某县)县公安局局长。
县尉官阶不高,推举者应为刘备当时的军事主官,校尉邹靖。故含金量有限。督邮巡视乡县,沙汰冗员。刘备也在沙汰之列,怒,鞭笞督邮,弃官亡命。
注:督邮,即县级巡视员,负考核监督职能;郡级巡视员称“刺史”,二者官阶有高低,权力有大小,但职能类似。“督邮”可简单理解为、东汉末年县级纪检委书记。
刘备后随毌丘毅讨下邳贼,因功受封“下密丞”。即下密县县丞。注:下密县,北海国下辖,属青州。旧址不存,今属山东省潍坊市。
注:县丞,属文吏;与县尉类似,同为县长佐官。
“下密丞”,翻译成现代汉语,即:山东省潍坊市(下辖某县)县委书记秘书长。
刘备25--30岁间的官阶变化,时间线较清晰,但具体时间不详。只能倒推出为初平二年(年)之前的事情。先主后为高唐尉,又迁高唐令。
注:高唐县,属平原国,属青州。今山东省聊城市高唐县。
先主的“高唐令”,翻译成现代汉语,即:山东省聊城市高唐县县委书记。
出身布衣、织席贩履的刘备,30岁前便做到县委书记,还是大县的县委书记——之前介绍过,满万户的县,主官才能称“令”(否则只能称“长”)。今天看来,不止羡煞几多旁人。
初平二年(),刘备30岁。在县委书记任上,被贼人击破,往奔公孙瓒(同学、旧交)。被瓒表为“别部司马”。
注:别部司马,低阶军事主官,下辖无定员,随战事分配安排。公孙瓒时为中郎将(中级军官),刘备相当于公孙瓒任命的低阶军官,未得到东汉朝廷授权。大将军营五部,部校尉一人,比二千石;军司马一人,比千石。部下有曲,曲有军候一人,比六百石。曲下有屯,屯长一人,比二百石。其不置校尉部,但军司马一人。又有军假司马、假候,皆为副贰。其别营领属为,其兵多少各随时宜。--《后汉书-百官志》
此时也是刘备正式抛弃东汉官职,以流浪诸侯、客将身份参与中原群雄混战的开始。自此()至建安元年()刘备受封镇东将军的五年间,刘备所受官职,皆为伪职;不受官方认可,无法律效力。
以军阀身份投入中原混战的刘备初平二年()至兴平元年(),刘备30--33岁。在公孙瓒阵营,先后被授予伪职,“平原令”和“平原(国)相”。平原县,属平原国,属青州。今山东省德州市平原县。东汉的王国和郡平级,侯国和县平级。国相,相当于郡守级。刘备33岁前,在公孙瓒阵营,做到了市委书记(伪职)。
兴平元年(),刘备33岁。徐州之战爆发。刘备率本部杂胡(即乌丸)骑兵和招募的数千饥民,赴徐州援助刺史陶谦。陶谦为刘备增兵,刘备脱离公孙瓒阵营,改投陶谦,驻小沛。陶谦表奏刘备为“豫州刺史”(伪职)。刘备33岁时,在陶谦阵营,做到了省纪委书记(伪职)。
陶谦同年死(),刘备领徐州,但并未受封或自称徐州刺史或徐州牧。
建安元年(),刘备35岁。袁术自扬州入侵徐州,曹公为拉拢刘备共抗袁术,表奏刘备为镇东将军(官位),封宜城亭侯(爵位)。
镇东将军,属于四镇将军行列,与四征将军、四平将军类似,级别略逊于四方将军(前后左右)。三国时期,各国四镇将军级别略有差异,但皆高位,可理解为今天的中将军阶。
注:赵云在后主时代(建兴元年)曾官至镇东将军。
建安,即汉献帝迁都许县之后的新年号。曹公表举刘备时,汉廷和汉帝已在其手中,所以“镇东将军”和“宜城亭侯”,具备%的法律效力。更为有趣的是,前任镇东将军是谁呢?是曹操。
天子拜太祖建德将军,夏六月,迁镇东将军,封费亭侯。…洛阳残破,董昭等劝太祖都许。--《三国志-魏书一》
建安元年6月,曹公受封镇东将军,同年底,献帝幸许,曹公迁大将军(后授予袁绍,曹公改任司空),曹公便表奏汉帝,将自己的镇东将军,改授刘备。
建安元年(),刘备35岁,官至中将(镇东将军)。
“宜城亭侯”(爵位)则是虚封。宜城属南郡,南郡在荆州,在刘表手中。离曹公的兖州和刘备的徐州相隔十万八千里。收税不可能收到刘表地盘儿,所以仅仅是表示位尊、有(名义上)的食邑而已。“亭侯”爵位低于县侯和乡侯,高于关内侯(只有工资没有具体食邑),汉末大部分军阀,爵位也就止于亭侯。宜城亭侯爵位虽不高,也并未辱没刘备。
建安元年()至建安三年(),刘备35—37岁。
刘备、吕布交恶,刘备战败,奔曹公。曹公以汉廷名义,正式敕封刘备为豫州牧。州牧即一州之牧伯(由刺史演变而来,本文不多展开),大致相当于省长兼省委书记。刘备37岁前,在曹操阵营,正式做到了省委书记。
本质上讲,刘备在曹营的豫州牧,是虚封、遥领,曹公不可能真把豫州交给刘备管辖;属于空有政治级别,却无对应权利。
建安三年(),刘备37岁。同年吕布败死。备力战有功,随曹公还许,面见天子。正式受封汉廷“左将军”。左将军名号,也是刘备一生荣耀的资本。刘备之前的官职,不是被校尉(邹靖)表奏的,就是被中郎将(公孙瓒)表奏的,最高就是被刺史(陶谦)表奏的。刘备心里也清楚这些伪职的份量。而此时在东汉宫廷,面见至尊,正式封官赐印,官职份量之沉重,刘备心情之激动,可想而知。
大将军系统为中朝官(也叫内朝官),两汉多为外戚所担任。大将军以下,有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和四方将军(前后左右)。此八将军,位高权重,金印紫绶,号称“八重号”。左将军按今天标准,大将军衔。
汉兴,置大将军、骠骑、位次丞相;车骑、卫将军、左、右、前、后,皆金紫,位次上卿。--蔡质《汉仪》
刘备之前的几任左将军是何人?左将军,董卓同母弟,鞭挞庙堂,荼毒天下;左将军,四世三公,雄据江淮;左将军,割据下邳,虎视徐扬。这就是汉末左将军的人物份量。
建安三年(),刘备37岁。赴京面圣,被皇帝正式授予左将军(大将衔)。
建安五年(),刘备39岁。衣带诏事发,刘备袭击徐州,举郡叛曹,之后一路流浪客居袁绍、刘表阵营,屡战屡败,蹉跎岁月,老之将至。左将军的名号也被曹操没收,改授大将。
(于禁)其见惮如此。迁左将军,假节钺,分邑五百户,封一子列侯。--《魏书十七》
即便如此,刘备依然死死攥着左将军的印玺绶带,流亡途中时刻将左将军印带在身边,逢人便大肆夸耀自己在许昌受皇帝封官赐爵的荣耀过往。时光流逝,刘备的左将军之名,也便逐渐为人所熟知。“左将军”成了刘备在当时天下诸侯口中的代称。
左将军印玺,刘备一生荣耀的资本建安十三年(),刘备47岁。距离受封左将军已过去10年。英雄迟暮,满鬓繁霜。这一年爆发了赤壁大战,刘备一扫尘霾,重新扬眉吐气,心底已快熄灭的火苗,再度熊熊燃烧。
建安十四年,刘备48岁。赤壁战后,孙刘合纵。刘备授意手下推举自己为“荆州牧”,治所在公安。当然,这毫无疑问是无任何法律效力的伪职。群臣心知肚明,刘备自己也讪讪不语,大家还是一如既往地尊称刘备“左将军”。
琦病死,群下推先主为荆州牧,治公安。--《三国志-蜀书二》
公安,今湖北省荆州市。旧时刘备在油江口所筑新城,“公安”是缩写,全称是“汉左将军刘公、安营下寨处”。对,还是左将军,念叨出魔怔了。
建安十六年(),刘备50岁。这一年,川中和汉中爆发战争,刘璋邀刘备入蜀助战。刘备欣然应允。为表诚意,刘璋表奏刘备为“大司马”、领“司隶校尉”;刘备也不含糊,表奏刘璋为镇西大将军,领益州牧。
大司马,是两汉常见的军主加衔,由“太尉”演化而来。大司马位尊而无所统御,类似今天的“荣誉军委主席”。司隶校尉,是两汉十三州的刺史头目。掌管两京(长安、洛阳)、畿辅(三辅,三河)地区的监察职能,同时监察其余12州刺史。当然,刘备这个司隶校尉,不仅是伪职,还是遥领——司隶校尉部所有州郡全在曹公手中,所以这些什么所谓的大司马、所谓的司隶校尉,就是一纸空文。
刘备当时的官方代称,就是“左将军”,其名号播流神州大地已十余年。备入川前,刘璋部将黄权,听闻刘备入蜀,大吃一惊,脱口而出:
“左将军有骁名,今请到,欲以部曲遇之,则不满其心,欲以宾客礼待,则一国不容二君。”--《三国志-蜀书十三》
这就是左将军的名声分量。虽然官职早已被曹公剥夺,但刘备已和左将军融为一体了:备即左将军,左将军即备。
建安十七年(),刘备51岁。二刘反目,战斗川蜀。
郑度说璋曰:“左将军县(悬)军袭我,兵不满万,士众未附,野谷是资,军无辎重。”--《三国志-蜀书七》
刘氏内战都爆发了,刘璋部将还在拿左将军称呼刘备。其盛名传播之广,入人心之深,足见一斑。
建安十九年(),刘备53岁。川蜀内战结束,刘备大胜告终。备自领益州牧(伪职),对外以牧伯身份发号施令;但是深藏府库的印绶,仍然安静地刻着:左将军。
杀尽中原百万兵,腰间宝剑血犹腥建安二十四年(),刘备58岁。三十余年的征伐,血染锦袍,遍地膻腥。群臣欢腾雀跃,推戴刘备为汉中王——汉帝在曹公手中,所谓的汉中王当然不可能获得官方承认。但志得意满际,也要顺应人意,替百官进爵。左将军幕府所能辟任的官僚,位阶有限、人数有限;国王身份不同,可大肆替幕僚加官进爵。于是,君臣心意相通的情况下,58岁那年,刘备正式晋位为王。
群臣的劝进表当中有这么一句话:
左将军“领”司隶校尉、豫、荆、益三州牧宜城亭侯备,受朝爵秩,念在输力,以殉国难。--《蜀书二-汉中王劝进表》
“左将军(职)”和“宜城亭侯(爵)”是主语,领(即:兼任)之后是修饰语,类似定语。司隶校尉是刘璋表的伪职,豫州牧是陶谦表的伪职(曾被曹公短暂认可过),荆州牧是群下推戴的伪职,益州牧是刘备自封的伪职。说到底,刘备群臣们认可的官方身份只有一个:左将军。
刘备称王,也要向汉帝上表(虽然汉帝根本不可能看得到,但是走形式也是必须的),备言辞恳切,追溯过往:
“臣(备)以具臣之才,荷上将之任,董督三军,奉辞於外,不得扫除寇难,靖匡王室,久使陛下圣教陵迟,六合之内,否而未泰,惟忧反侧,疢如疾首……尽力输诚,奖厉六师,率齐群义,应天顺时,扑讨凶逆,以宁社稷,以报万分,谨拜章因驿上还所假左将军、宜城亭侯印绶。”--《三国志-蜀书二》
最后那句,奉还假(代理)左将军、宜城亭侯印绶。足见二十年间,刘备时刻把左将军印玺带在身边,把左将军身份镌刻心底,把左将军名号传遍天下。左将军即刘备,刘备即左将军。
魏黄初元年(),刘备60岁。正式称帝,践祚改元,是为章武元年。自灵帝光和末年()始,至献帝建安二十五()年止,征战一生的幽州老兵,终位居九五,割据自雄。
章武三年春(),先主因大败猇亭,染疾不起,崩于永安宫,卒年62岁。走完了奋斗不止又充满遗憾的一生。
从河北定州市下辖县的县公安局长(安喜尉),山东省潍坊市下辖县委书记秘书长(下密丞),再到山东省聊城市高唐县县委书记(高唐令)……一路历任镇东将军(中将),左将军(大将),最终到鞭挞宇内的皇帝,刘备的征途,走了整整四十年。
“先主折而不挠,终不为下。”可谓至明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