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爆发疫情,加上网路资讯快速洗板,我们好像又陷入多年前那场大瘟疫与大恐慌之中。
小岩回想SARS蔓延那年,恰巧自己那一届的毕业典礼。
同学们穿着毕业袍从礼堂移师到室外开放空间,戴着口罩拍下毕业照。
那当真也算我们这个太平盛世小确幸时代里,见证灾难正在进行的一幕。
不过说起古文与历史,其间貌似有某种后见之明的讽刺。
战乱时期疫病当然容易滋生,但盛世人口繁盛,瘟疫好像也没放过人类。就像著名的欧洲黑死病,让整个文明进程倒退。
古典时期的中国历史最关键的疫病,我们大概会想到建安十四年(西元年)的赤壁之战,这场就发生在如今疫病起源武汉附近赤壁的疾病,真让人有种今昔重演的感慨。
即便在诗歌或小说里,东吴在赤壁之战的胜利,与战略或天候有着密切关系,像杜牧的“东风不与周郎便”,像东坡的“遥想公谨当年”、“雄姿英发,羽扇纶巾”,但事实上真正击溃曹军可能是军队里突然猛暴而起的疫病。
本传里对此叙述并不多:
(曹)公至赤壁,与备战,不利。于是大疫,吏士多死者,乃引军还。备遂有荆州、江南诸郡。《三国志》
在《三国志魏志》里,保留一则曹操于战时所亲下的军令:
(建安十四年)春三月,军至谯,作轻舟,治水军。秋七月,自涡入淮,出肥水,军合肥。辛未,令曰:「自顷已来,军数征行,或遇疫气,吏士死亡不归,家室怨旷,百姓流离,而仁者岂乐之哉?不得已也。其令死者家无基业不能自存者,县官勿绝廪,长吏存恤抚循,以称吾意。」置扬州郡县长吏,开芍陂屯田。十二月,军还谯。
在强国霸业与盛世梦之前,疫病终究成为最大的阻碍。
相对于《三国演义》里枭雄的形象,正史里的曹公眼见“吏士死亡不归,家室怨旷,百姓流离”,感叹这岂是仁者所乐见?
于是置扬州郡县、任命长史,姑且当作已经光复江东、收复河山了,这当然是精神胜利法,像乡民说的,打不赢没关系,嘴得赢就好。
隔年的建安十五年,曹操在许昌筑铜雀台,只是杜牧诗里的“铜雀春深锁二乔”终究没发生。
即便赤壁之战结果不如预期,曹魏并没有放弃他们的强国伟业、盛世大梦,只是无奈的时隔八年后的建安二十二年(西元年),疫病再次在北方流行。
在曹操世子、才子曹植的一篇杂记里,认为疫情虽然相当严重,但其实只会在庶民阶层、中下阶层流行:
建安二十二年,疠气流行,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或以为疫者鬼神所作。人罹此者,悉被褐茹藿之子,荆室蓬户之人耳。若夫殿处鼎食之家,重貂累蓐之门,若是者鲜焉。此乃阴阳失位,寒暑错时,是故生疫。而愚民悬符厌之,亦可笑也。(曹植〈说疫气〉)
从“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可见疫情之惨况,但所谓“殿处鼎食之家,重貂累蓐之门”,若是者鲜焉」,意思是说上层阶级鲜少染病,不过这个资讯,恐怕是个造谣的假新闻假讯息。
因为在其兄弟曹丕的《与吴质书》里,曹植就已经被打脸了:
昔年疾疫,亲故多罹其灾。徐、陈、应、刘,一时俱逝,痛可言邪?昔日游处,行则连舆,止则接席,何曾须臾相失?(曹丕《与吴质书》)
此处的“昔年疾疫”指的正是这场瘟疫。
我们中学都背过的“建安七子”其中四人——徐干、陈琳、应旸与刘桢,都在此次疫病里同时病逝,这致死率之高简直难以想像。
当然,执政当局也并非放任疫情发展,曹操为了此次疫病,提出了相关社会安全网,与当年的防疫措施:
去冬天降疫疠,民有凋伤,军兴于外,垦田损少,吾甚忧之。其令吏民男女,女年七十已上,无夫子,若年十二已下,无父母兄弟。及目无所见,手不能作,足不能行,而无妻子父兄产业者,廪食终身,幼者至十二止。贫穷不能自赡者,随口给贷。(曹操《瞻给灾民令》)
包括孤儿寡母、身障残疾者,都由国家来出钱养,长照终生,由此得以看出曹操身为“治世之能臣”的霸气。
只是在尚无公共卫生组织与防疫知识的时代,面对这般的瘟疫爆发,曹操的作为实在有限。
于是,百姓唯有求助于宗教鬼神。
在前文中,曹植嘲笑庶民“愚民悬符厌之,亦可笑也”,犹如拔狮子鬃毛般,施用没有科学根据的厌胜仪式,希望能驱除疫病。
但根据林富士教授《中国中古时期的宗教与医疗》书中的论述,东汉末几次大规模疾疫,与张角或张鲁等道教领袖的兴起有密切关系。
不过即便时隔两千年,遭遇这样疫病流行,我们仍然感到恐慌,争相抢购口罩,争抢双黄口服液。
有时我真的觉得这就是历史,就是人性,就是文化传承。
即便我们妄想着要除魅,巴不得摆脱某种心态或美学,但那却又成为我们文明DNA的一部分,在满心期望着进步的同时,却不知不觉地重蹈覆辙。
这大概正是身为而人的沉重与复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