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说过:千古诗才,蓬莱文章建安骨;一身傲骨,青莲居士谪仙人。王国维也说过:三代以下诗人,无过屈子、渊明、子美、子瞻者。一位高度评价了李太白,一位极力称了苏东坡。
纵观上下五千年历史,在汉朝分界,分公元前和公元后,总的来看,中华文化呈现出阶段性的发展;公元前百家争鸣到孔子独领风骚,紧接着董仲舒独尊儒术,我不去争论。聚焦在公元后这两千年,前一千年,我愿意给李太白“放肆”,后一千年,我也只乐意给苏东坡“猖狂”。
李白是谁,他是余光中口中“绣口一吐,便是半个盛唐”的诗仙。酒剑人生,放浪形骸,大抵有这样的才气才能支撑起这副傲骨。李白狂起来,普天之下谁都不放在眼里,力士脱靴,贵妃研墨,除了皇帝也只有他。
苏轼是谁,他是芸芸众生口中的“苏贤良”,是宋仁宗口中的“太平宰相”,英气逼人,才华卓著。苏轼狂起来,辽与西夏都不放在眼里,“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气势雄浑,意境高远,很难相信是从一介书生口中道出。
古人说水无常形,君子不器,但凡有大才的人,人生轨迹不尽一样,但是从他们身上,你总会看到相通的地方。
侠客行+江城子密州出猎(豪气)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什么是真正的侠客?十步之内,稳杀一人,千里关隘,不可留行。以矫健的身手和出色的胆识匡扶正义,剑锋所指,所向披靡;在完成自己的使命后,拂衣而去,毫不犹豫,从来不会计较那虚伪的名声。虽然引用了庄子的言语,但这就是李白想象中的酒剑江湖,快意人生!
说丝毫不计较名声,太过绝对,纵观他的一生,或许存在着许多令人诟病的地方,笔者也不想为他辩白;但毫无疑问,要是有机会,他必然想像侯赢、朱亥一样,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能给自己这一生做留一个好的念想,然而这也只能是想象。
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
真正有血性的人,从来不会在意自己的年龄,因为他们血管里流淌的热血注定会让他们不安于苟且,正所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在苏轼眼中没有帝王,只有天下苍生,年少得意的他,一篇《刑赏忠厚之至论》引起轩然大波。宦海生涯一直波澜起伏,临到老年,甚至被贬到儋州(海南)那样绝境之地,当然那都是后话。
在密州的时候,苏轼一直等待着他的“冯唐”,尽管两鬓微微发白,他丝毫不在意,一直想着有朝一日引弓而发,大破北辽,重拾幽云十六州。在对待官职的态度上,他和李白不同的是,他只想做事,不想做官,因而多次请求外放。可是最终和李白一样,在密州这个地方,苏轼终究没有等来他的“冯唐”,这也只能是一个想象。
蜀道难+赤壁赋(想象力——才气)
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
有史记载,李白来到四川,自始至终没走过蜀道,一直走的水路。可就是他,引吭而发“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他说《蜀道难》,由不得你不信,给你各种列举,动物、植物、自然景物,各类意象一应俱全,让你如观影般品味蜀道之险,如果你不曾走过蜀道,或许会被这气势给吓回去。
这就是李白,他的才气已经不需要现实来佐证,《蜀道难》在他天马行空的想象中流传千古。你不会去说他是胡扯,就是这份想象力,就足以让你顶礼膜拜,更佐以几分才气,颇有几分恣意人生,唯我独尊之气势。
江流有声,断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
唐庚在《唐子西文录》中有言:“余作《南征赋》,或者称之,然仅与曹大家辈争衡耳。惟东坡《赤壁》二赋,一洗万古,欲仿佛其一语,毕世不可得也。”由此可见,《赤壁》二赋才华洋溢,可见一斑。《前赤壁赋》耳熟能详,不做他说;《后赤壁赋》骈散并用,情景兼备;掺以孤寞、高贵、幽雅、脱俗这些道家风骨,在超然中一窥文中之景,而又不止于景,让人畅快!
苏轼与李白不同,想象的方式和表达都有一定差异;也正因如此,才让他们各具特色,丝毫不影响将他俩比肩。李白的才气给人的感官冲击力很强,天马行空,无不可为,强行征服你的感觉神经。苏轼的才情更多的仿佛是“风起于青萍之末,止于草林之间”,这样的他离我们的生活更近一点,更多的是在细微深处,慢慢地将你与他类化。其实,人生何不如此?所有的高亢终将回归到平淡,那就记住那句“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将进酒+惠州一绝/食荔枝(乐观)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人生,确实有着太多的的起伏,总有许多是自己不能预料的,变数伴随着一个人的每一天。他说得意时就要纵情撒欢,有酒盈樽就要欢饮而尽,后来者罗隐表示赞同,说道“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或许,这才是人生本来的模样。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千百年来,这一阙激励着多少踽踽独行的人们。德国哲学家黑格尔说“存在即合理”;是啊,每个人的存在都会有价值,正如自然界每一类物种都有它的效用,这是无可厚非的。个人看来,李白比他更早明白这个道理。
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杭州、密州、徐州、湖州、黄州、登州、颍州、惠州、儋州……年少的心总让人轻狂,落得个四海为家。苏轼是不幸的!随着大宋君王更迭,洛、朔二党相继登上政治舞台;他也一贬再贬,足迹遍布半个中国。苏轼也是幸运的,身边总是有那么一群人陪着他,而且每过一地都受到当地人敬爱,也尽力去造福一方百姓。
在打压中新生,在新生中阅读生活,就像是这些卢橘与杨梅,总会迎来它的春天。贬到惠州这个地方,却能第一次品上荔枝的味道,每日吃上三百颗荔枝,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秋风词+蝶恋花春景(柔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十步一人的剑客,酒中也有几分柔情。他走入相思之门,才知道相思之苦,明白了永远的相思永远的回忆,短暂的相思却也无止境,道出那一句“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我猜想这是他酒后之作,酒兴起,合以微微秋风,看着落叶聚了又散,寒鸦栖息了又被惊起,心中万千感慨汇于笔尖,笔落成诗。
不错,早知道相思在心中让人如此的牵绊,不如当初就不要相识。李白可能没想到,千百年后,会有人跟他发出类似感叹,道出那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不错,那人正是纳兰性德,一位伤入骨髓的才子,若同处一世,相信他俩免不了也要共饮几樽。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多情的是行人吗?非也,是诗人自己。春天将尽,百花凋零,杏树上已经长出了青涩的果实。燕子飞过天空,清澈的河流围绕着村落人家。柳枝上的柳絮已被吹得越来越少。他路过一户人家,在院墙外听见里面少女发出阵阵欢笑,这美好的画面,可遇不可求,于是驻足倾听;慢慢地,围墙里边的笑声就听不见了,这时候他懵了,像是受到了这少女无情的伤害,伤感之情油然而生。
再坚强的人也会有柔情的一面,再乐观的人也会伤感。可能不经意间,在周围事物的“映照”下,触碰到了自己心里那个点,伤感之情就涌然而上;恰逢“柳絮吹又少”的春末,看着这般春景,道出“大江东去”的他也伤怀了。敏感的人内心总有许多莫名的纷扰,此时,要是他能和李煜聊聊那句“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之后,两人可能都会好受许多。
宣州谢脁楼饯别校书叔云+临江仙夜饮东坡醒复醉(惆怅)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有人说,如果没有李白,你就不会知道黄河的水从哪儿来;如果没有李白,你就不会知道桃花潭水到底有多深;如果没有李白,你就不会知道最长的那根白发是有多长!当然,这些都是戏谑之言;但不可否认,千百年来,他对文人的影响早已深入人心。
他也有惆怅的时候,他也有痛苦的时候,他也有迷茫的时候,就这一阙“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的感觉就耐人寻味;刀断水更流,酒销愁更愁,这种惆怅与无奈只能自己知道;算了吧,既然如此不如意,不如披散了头发,随着那小舟在江湖之上自在地漂流,江湖为伴,好不自在。后一阙,在许多人看来过于矫情,但人生于世,谁能免了这份矫情?就把这当做是种自我安慰吧!他懂,你也懂。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或许苏轼更应该感谢命运,感谢命运带给他这么多经历,丰富了他人生的阅历,提升了他对事物的认知程度,也给自己的创作提供了无比真实的素材与灵感。因为宴饮太晚,回来没人开门;于是乎他倚杖而立,听着滔滔江声,想象着它的自在奔放、包容大度,不经意想到了那句“全汝形,抱汝生,无使汝思虑营营”(《庄子庚桑楚》),再看看自身如今还为外物所羁绊,而且这种情形还不知道将要延续多久,想到就黯然惆怅。
人生于世,身不由己的事太多太多,无法避免。当时,苏轼或许在对着影子说:你看,这夜多深,风也这样平静,江波如此坦平;我俩何不驾一叶扁舟从此消逝,随波流逝,任意东西,泛游江河湖海,从此“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如此可好?当然,这只是笔者臆想,但如果那个影子非得有姓名,我们就姑且叫他太白吧!
梦游天姥吟留别+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豁达)
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
李白才华斐然,人所共知,唐玄宗当然也知道,但给他最高的也不过只是个翰林待诏,就这样一个词臣的官职,唐玄宗也许是明智的,也或许只是文人相轻,但笔者还是庆幸他只是个词臣,因为这样至少没被政治完全同化。李白经历了许多,也明白了许多,深深地了解欢乐痛苦周而复始地循环着,懂得世间所有的欢乐也大抵如此。然而过往的一切喜乐哀愁也将如东流的河水,终将无法辨别,了无痕迹。
他一直有一只“白鹿”,他说暂且把“白鹿”放在青崖之间,如果放下了执念,决定要远行,就一定会骑上它去拜谒各类名山大川,岂不美哉!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春风微凉吹醒苏轼的酒意,他感到微微有些冷,再回望走过来的风雨萧瑟的地方,他也信步归去,因为在他眼里既无所谓风雨,也无所谓天晴,都是一个样。人生不就是这样充斥着辩证法吗?在寒冷中有温暖,在逆境中有希望,在忧患中有喜悦。当你对人生的这种辩证法有了了悟之后,就不会永远沉陷在悲苦和挫折之中,就会在微冷的醒觉中升起一股暖意、一线希望。
佛教劝人“无执”,一切都不要执着,不要被外物所系缚,这是出世的态度。以入世的观点来看,在经历过大风大浪,会变得失坦然,宠辱不惊,这是一份对人生高度认识而来的豁达,明白了这点,人生路上的风雨或阳光,哪有什么区别呢?最后都变得都微不足道。不是吗?
时光穿梭,兜兜转转,在两千多年的时间节点中,人就如海中之水周而复始的更迭,好看的皮囊太多,有趣的灵魂确实太少。“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或许这就是李白与苏轼都是杯中之人的缘由。在他们的世界,三杯两盏下肚,或许会有另一个自己出现;那时候再来把樽话人生,再问他黄河之水哪里来,再问他明月几时有,再问他俩高处是否真的不胜寒?一切,都会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