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之辞赋铺采摛文,状物赋性,辞章之华美,用典之繁多,整散错落,铺排有序,或一泻千里,或嘤咛婉转,或流光溢彩,主客应答,浮夸张杨,华而不实,又因其佶屈聱牙,劳神费力而弃之不顾,非有必要一般不去翻阅。
汉末以降,辞赋始有所变,篇幅缩减,散句渐多且平易流畅,遂成四六对句,骈散结合之形态,是为抒情小赋或曰文赋。窃以为汉之辞赋演绎至此,浅切平易而去浮华之气,贴近生活而有精致之体,辞采之流丽,随心而发,状物传情,因景而生,如苏子之《赤壁赋》,欧阳公之《醉翁亭记》,范文正公之《岳阳楼记》,辞赋体散文已然登峰造极,臻于化境。
无论杨雄、枚乘、司马相如,亦或欧阳修、苏东坡、范仲淹,辞赋文章的语言之美均已登峰造极,汉语言的精致华美,音韵节奏的音乐之美都是今之白话文章所难以企及的。沉吟此类文章的好处是,品鉴语言之美,音韵之美,简练至极,却言有尽而意蕴无穷,潜移默化之间得以体验母语精妙绝伦之美。
谢惠连之《雪赋》堪可为例。《雪赋》体例上仍然没有褪去汉辞赋的特征,假借主客应答推演符文,但已经不再是《上林赋》《子虚赋》一般的夸张浮华,而是很精细的描绘飞雪。全文依飞雪之前,飞雪之中,飞雪之后,飞雪之义层层铺写,精致细腻,清丽秀美。截取其正面状雪部分以享之。
原文:“若乃玄律穷,严气升。焦溪涸,汤谷凝。火井灭,温泉冰。沸潭无涌,炎风不兴。北户墐扉,裸壤垂缯。于是河海生云,朔漠飞沙。连氛累霭,揜日韬霞。霰淅沥而先集,雪纷糅而遂多。
其为状也,散漫交错,氛氲萧索。蔼蔼浮浮,瀌瀌弈弈。联翩飞洒,徘徊委积。始缘甍而冒栋,终开帘而入隙。初便娟于墀庑,末萦盈于帷席。既因方而为圭,亦遇圆而成璧。眄隰则万顷同缟,瞻山则千岩俱白。于是台如重璧,逵似连璐。庭列瑶阶,林挺琼树,皓鹤夺鲜,白鹇失素,纨袖惭冶,玉颜掩姱。
若乃积素未亏,白日朝鲜,烂兮若烛龙,衔耀照昆山。尔其流滴垂冰,缘溜承隅,粲兮若冯夷,剖蚌列明珠。至夫缤纷繁骛之貌,皓皔曒洁之仪。回散萦积之势,飞聚凝曜之奇,固展转而无穷,嗟难得而备知。
若乃申娱玩之无已,夜幽静而多怀。风触楹而转向,月承幌而通晖。酌湘吴之醇酎,御狐貉之兼衣。对庭鹍之双舞,瞻云雁之孤飞。践霜雪之交积,怜枝叶之相违。驰遥思于千里,愿接手而同归。”
以上四段,第一段写大雪从天而降之前的状态,曰:严冬降临,寒气上升,天地万物变得干涸起来,潮退水浅,天寒冰结,云气密布,阳光黯淡,霰雪始发,慢慢演化成团团飞雪从天而降。
第二段写大雪纷飞之情境,曰:漫天飞雪自高空飘然而下,天地一片朦胧混沌。漫天飞絮当空飞舞,纷纷扬扬的飘落人间。那雪花覆盖了屋顶,透过帘幕进入室内,轻盈盈的回旋在台阶之下,轻飘飘萦回于帷席之间。赋物成形,犹如玉圭,犹如玉璧。俯看原野,万顷如同缟素,仰瞻山岭,千峰一片洁白。在这时,玉璧琼枝随处可见,雪花的晶莹剔透胜过了仙鹤、白鹇,就连美女妖冶玉颜也黯然失色。
第三段写冰雪未化之景象,曰:积雪未化之时,冰柱悬挂,依檐承隅,犹如河蚌珠。那缤纷飞舞白雪,皎洁明亮,仪态万方。随风起舞,忽散忽聚,晶莹闪烁,变化无穷,莫不令人叹为观止。
第四段写观赏雪景,曰:雪景怡人,美不胜收。至于夜深幽静,风吹楹柱,呼啸作声,月上帷帐,内外通明。若至于庭院之中,就着美酒赏雪,一定会心旌摇荡沉醉不已。
谢惠连之《雪赋》用典不多,状写精细,已然脱去了汉赋的痼疾,抒情写意生动鲜活,观察描写层次分明,语言表达铺排的少了,清新自然之气息浓郁了很多。虽然在布局谋篇上,仍然采用的是主客应答模式,但在状景写物已经非常接近抒情小赋或文赋了,从这一点上看,说它具有从汉赋到文赋之间的过渡性质应该也是说得过去的。谢惠连是谢灵运的从弟,少有文才,与谢灵运、谢眺并称“三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