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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4/8/23 18:56:00

六、宋代的赤壁,令苏轼流连忘返

前面理清了与海相若的大江、禹王城故垒、古赤壁诸元素之后,我们现在可以谈苏轼畅游赤壁了。

苏轼贬谪黄州,既是迁客也是骚人。他无所事事,穷困潦倒。但苏轼毕竟苏轼,一代才子,他没有就此倒下。他一边节流开源,躬耕东坡农田当了农夫,而且东坡农田不会要租金,苏轼也不用服徭役,黄州物价低廉(苏轼《答秦太虚四》:“猪牛獐鹿如土,鱼蟹不论钱”),解决了家庭生计问题;另一方面他有他丰富的精神追求,他没有等级概念,他不像刘禹锡那样设置社交隔离带:“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或者像孔乙己那样死要面子做一个“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他积极融入当地人的生活,官员、僧道、农夫、狂人、乡村小孩无所不交,他郊游、创作、研究学问、研究吃喝。苏轼是唱响黄州的一位天才,黄州是苏轼破茧化蝶的圣境。

黄州“无名山”(苏辙《武昌九曲亭记》),赤壁山主峰海拔82米,面积约1平方公里;大江对岸的武昌西山主峰海拔米,面积约2.7平方公里。“山水佳绝”,苏轼常“乱流而西”(苏轼《东坡志林·记樊山》)去西山游玩,留下不少关于西山的诗文,引得弟弟苏辙也写下了《武昌九曲亭记》。与海相若的大江是黄州、鄂州共有,赤壁大战也发生在共有的大江两岸、羽扇纶巾的周郎也在鄂州作战,这一词二赋写给鄂州也未尝不可,但苏轼人生的代表作却写给了黄州,这是为何?

从自然景观讲,赤壁山虽没有西山高大,但从赤壁看大江西边的西山,自是一番美景,有“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之感。赤鼻矶独特而玲珑的造型也堪称奇景;从文化讲,赤壁大战是一场地域广大、跨时数月的战争,火烧曹操战船的地方在赤壁一带,最具代表性,后人以“赤壁大战”命名这次战争也是这个原因,赤壁比西山名气更大,辞赋以赤壁命名要比写成《西山怀古》、《西山赋》更易让人接受。

有人讲,苏轼三游赤壁,一次写了词,两次写了赋。其实,苏轼说自己“数游”赤壁(《东坡志林·赤壁洞穴》),远不止三次。

赤壁带给了苏轼不同的人生感受和乐趣。一词二赋细品起来很有意思。

苏轼虽然生活困难,但游赤壁是少不了吃喝的,前后《赤壁赋》写吃喝写很清楚,《念奴娇·赤壁怀古》里体现在“一樽还酹江月”句中。看一看古人游记,出游带上酒菜几乎是标配,毕竟吃喝玩乐不分家。因为古代出行不便,人烟少,饭店少,只有施耐庵《水浒传》里的宋代梁山好汉们好像一路都可以碰到酒家的,只是那些好汉终究是武夫,只会比谁喝的酒多、吃的牛肉多。苏轼出游最好的一道菜大概是“状如松江之鲈”的一条鱼,但苏轼写出了不朽名篇。二者也无所谓谁优谁劣,只是不同人的乐趣不同罢了。苏轼经济状况一般,找黄州名医庞安常的徒弟胡道士看病,写几张行草字送人家代医药费的(能存到现在就是天价了)。吃喝和租渔船等聚餐费用是如何开支的,《后赤壁赋》这次不回避,不以为俗气,写得比较有趣,即朋友拿条鱼(当然在苏轼家里做熟的),苏轼拿酒,类似现在的AA制,另两次没有说明。苏辙《武昌九曲亭记》说苏轼过江游西山是“载酒”的。实际上聚餐开支是不可回避的,像李白聚饮曾明说:主人不要说没酒钱,让你儿子把我的马、衣服拿出去换酒吧!(李白《将近酒》:“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由此推测,李白是白吃白喝模式。不过,李白是天下第一才子,能请李白喝一次,实属荣光,王伦就是凭此不朽的。今天有国外某知名富豪,他吃请,不仅白吃,还要给他一笔巨款做报酬。宴请李白与此对比,划算多了)。从苏轼的文章可以看出,苏轼聚饮不吝啬,不铺张,不耍酒疯,朋友们相交甚欢。

一词二赋反映的是夜间,前后《赤壁赋》很清楚,《念奴娇·赤壁怀古》体现在“江月”一词上,都有月亮。有人画《念奴娇·赤壁怀古》是白天,显然错了。明月夜,万籁俱寂,人易思考,苏轼夜景的选定,增添了文章的魅力。

一词二赋反映的天气状况不同。一词是晴天,风浪很大;二赋是晴天,风平浪静。画家表现两赋时,苏轼都是乘船的,但有画家表现《赤壁怀古》时,却画了苏轼乘舟,有的画苏轼站船头,有的画苏轼坐船头,显然错了。苏轼出游是很注意安全的。《东坡志林·赤壁洞穴》说游赤壁是“遇风浪静”时。苏辙《武昌九曲亭记》说苏轼过江去西山玩是在“风止日出,江水伏息”时。所以,一词里,画苏轼乘舟是不可能的,站立舟头更不可能了。

大江东去,佚名

风浪很大,苏轼稳坐船头,酒爵不倒,堪是奇迹,不知菜盘是不是已掉入江中?

苏轼好饮酒,好多画家喜欢让苏轼用爵饮酒,也是不符合事实的。据我分析,苏轼经常用一种叫“蕉叶”的酒器。

蕉叶

北宋镶银口蕉叶形水晶杯,南京市博物馆藏。长干寺地宫出土,长18.7厘米、宽7厘米,水晶质地,宛如蕉叶,器口镶银鎏金包边。此杯用整块莹洁的水晶碾磨而成,具有玻璃般的透明度。苏轼用的蕉叶何物,供参考。

苏轼在一词二赋中的形象是伟岸的、深沉的。但在赤壁,苏轼还有其普通人可爱的一面。

《东坡志林·赤壁洞穴》说赤壁山林中有一鸟巢,是一对鹘鸟(“二鹘巢其上”)。鹘即隼,猛禽,鹰类,略小,叫声凄厉,这就是《后赤壁赋》里栖鹘(“攀栖鹘之危巢”)的原型;

苏轼还听说山中“有二蛇”,估计是觉得有危险,他也记下,但没有亲眼所见,苏轼对此疑惑。真实的原因在于二蛇的邻居,鹘正是它们的天敌,二蛇要么被鹘吃掉,要么赶快逃之夭夭。正因为赤壁无蛇,《后赤壁赋》里苏轼才敢夜间独自登山。

蛇有毒,常常伤人(不友好),又不会鸣叫(不动听),蛇行也没有鸟飞壮观(不优美),而且鹘类目光冷峻敏锐、飞行迅猛,潇洒强者,有点周郎“羽扇纶巾”意味吧?更易被人接受,所以即使赤壁有蛇,苏轼也不会把蛇写入文章。

苏轼文章中的鸟,鹤的地位最高(《后赤壁赋》中的鹤像神鸟一般,更多的描写在《放鹤亭记》),其次是鹘,《后赤壁赋》有鹘及其巢:“攀栖鹘之危巢”;《赤壁记》提到鹘:“山上有栖鹘,亦惊起”;《李委吹笛并引》提到鹘巢:“置酒赤壁矶下,踞高峰,俯鹘巢”;《石钟山记》提到栖鹘:“而山上栖鹘,闻人声亦惊起,磔磔云霄间”。苏轼还延展到鹘的同属苍鹰(《江城子·密州出猎》“左牵黄,右擎苍”)。

苏轼说赤壁有鹘,给人的印象太深了。几十年后,韩驹到赤鼻矶没见到鹘及其巢,就很失望(《登赤鼻矶》:岂有危巢与栖鹘?)。其实,鹘年龄有限,长寿不过人;鹘多是候鸟,冬季南迁,冬季自然看不到,《李委吹笛并引》只说“俯鹘巢”,没有说鹘,是因为当时已是阴历的十二月十九日,东坡生日,鹘已经南迁了。

看来,黄州今后搞赤壁开发,最好还是能在树林里筑巢引来几只鹘才能令游客满意。

鹘(hú),又叫隼(sǔn),猛禽,似鹰而较小。图片为鹘的一种,红脚隼

鹰抓蛇

红隼巢,搭建在铁塔上。猛禽因其强大,常常很简陋

苏轼还发现赤壁山有漂亮的鹅卵石(“岸多细石,往往有温莹如玉者,深浅红黄之色,或细纹如人手指螺纹也。”),晶莹如玉、或红或黄、有细纹的小鹅卵石最让苏轼喜爱,他竟捡了枚(“得二百七十枚,大者如枣栗,小者如芡实”),这肯定不是一词二赋反映的夜间捡的,而是在白天,还不是一次游玩捡的(“既数游”),所以苏轼游玩赤壁次数很多。苏轼又很懂得如何欣赏这些鹅卵石,两手红泥拿回家后,冲洗干净,“又得一古铜盆盛之,注水粲然。”其中一枚黄色有花纹的鹅卵石更奇特,像老虎头或豹子头,有口有鼻有眼,苏轼评其为枚鹅卵石之极品。鹅卵石泡在水中,因润水而更晶莹。《双石并引》说在扬州收集两块奇石,赏石沿用此法,他称为“汲水埋盆”(奇石放盆中,注水淹没奇石)。今天赏石的人仍用此法,不知道苏轼是不是湿法赏石的发明人?这个产鹅卵石的地方,若干年后会不会建一个雕像,苏轼捡拾鹅卵石?

虎头和豹头,大家尽可以想象苏轼的奇石形状

关于赤壁鹅卵石,苏轼在《前怪石供》又说这些美石来自长江,系黄州小男孩们在江中游泳偶尔捡拾,小孩子觉得好玩,苏轼也童心未泯,苏轼用饼子和这些小孩交换鹅卵石(戏以饼饵易之),不知是个什么交换比例,想来苏轼不会耍滑坑小孩,这个场景想来也颇为有趣。他换得枚,其中就有那个虎豹头奇石。这与《东坡志林·赤壁洞穴》说法自相矛盾,让人费解。《东坡志林·赤壁洞穴》说枚鹅卵石,估计应是该文在前,鹅卵石来自赤壁山,《前怪石供》里增加的28枚来自江中。如果枚全部来自饼子交换,所需饼子也不会少,而且一旦这个交换在江边小儿中流传开,下江小儿就会多,溺水的风险就会大,苏轼会受到舆论压力。而且这个交换也会传到成年人耳中,成年人参与后,苏轼更招架不了了。苏轼如果是做奇石生意的,他的货源就有了保障,但他不过是一时爱好,估计也只是换了几次而已。

苏轼称美石为怪石,今所谓奇石。陆游《入蜀记》说赤鼻矶“多奇石、五色错杂、粲然可爱”,认为苏轼的怪石来自这里。赤鼻矶的大石头如果历经水流冲击、摩擦,自然也会变成小鹅卵石的。根据分析,不管山中鹅卵石、江中鹅卵石、赤鼻矶石头,颜色都十分接近,系黄州同一地质的缘故。

对于盛装鹅卵石的“古铜盆”,苏轼说是向盗墓贼买得(苏轼《与佛印二》“更有野人于墓中得铜盆一枚”),古铜盆确实并非普通的旧盆,而是文物级了;苏轼还买过一个古铜鼎,他还用来煮汤(《书古铜鼎》,这个不知发生在何地);黄州一农夫种田发现四口编钟,挖坏两个,铜匠收走一个,欧阳禅院得一个。苏轼闻知就跑了百余里到欧阳禅院试着敲击欣赏(《书黄州古编钟》)。看来苏轼务实、好古又好奇。

估计苏轼赏玩怪石已足,一天老朋友、庐山归宗寺禅师佛印派使者来黄州看望苏轼,苏轼就把包括那个虎豹头鹅卵石在内的枚鹅卵石,以及古铜盆转赠佛印,并做《怪石供》一文(后称《前怪石供》),修书一封(《与佛印二》),一并送与佛印(这套餐不错)。苏轼戏称这些怪石作为给佛印的供品,你可以用归宗寺里王羲之洗墨池水浸注。以后如果谁没有钱财供养佛印,可以往古铜盆里注水润养怪石,作为供品。这个做法,始于苏轼呵!大家注意,苏轼这里向佛印推荐湿法赏石。这件事还有一个小误会,即后人把“怪石供”当作一种工艺品了,其实如前所述,“怪石供”即把怪石送佛印禅师做供品,仅仅是苏轼戏言的一种供品。后人遂以为工艺品,如此凡人也做了出家人了?问题估计出在陆游的《入蜀记》“东坡先生《怪石供》是也”一句,古代没有“《》”,这句就成了“东坡先生怪石供是也”,久之成了摆件之意。又博苏子一笑。

佛印对苏轼的礼物态度如何?佛印收到后相当喜爱这些鹅卵石(估计对古铜盆也喜欢吧?)。鹅卵石很小,大的两寸,小的如枣栗,佛印捡了一些鹅卵石把自己的话刻字其上,足见佛印的喜爱(苏轼《后怪石供》)。

苏轼闻听,也很开心,又收集了枚鹅卵石和两个石盘,送与另一个好友参寥和尚(《后怪石供》)。

至此,苏轼的鹅卵石全部送和尚朋友。

苏轼这些赤壁经历,如果写入词赋,那就是婉约派,称不上豪放了。所以苏轼除了把鹘写进去以外,其他的元素又舍不得,就另记入了笔记。这个取舍过程,以及对邾城故垒、赤鼻矶倾斜岩层的加工提炼,可供文学创作者参考。

众人多推崇苏轼一词二赋,但也有人不以为然,觉得苏轼文章不过是道学思想,哲学上了无新意,而且说“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可以说“不废江河万古流”,但人生不满百,怎能说“我”无尽呢?实际上,《庄子》(又名《南华真经》)再好,不过是学术著作,艰涩难懂,苏轼辞赋使其更鲜活,更易被人理解和接受,《古文观止》说“读此二赋,胜读《南华》一部”;至于“物与我皆无尽”,只是相对而言,不可偏执。

苏轼在黄州这四年多,无官一身轻,游走在儒释道之间,游走在基层社会里,也落得个怡然自乐。他像现在的主播一样,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吃喝玩乐随手写成文字,发给朋友,通过朋友圈向社会传播。他还发明了美食东坡肉、东坡饼、东坡酒。一个天才的迁客加骚人,在黄州博得了“坡仙”名号。

黄冈是个开放之地,它不断有意无意地引入先进文化或人物,推动了地方的现代化。第一波是一群战俘。邾国是文化发达的鲁国的附属国,战国时,楚国把俘虏的邾国君民安置于此,邾国人的到来无疑会带动蛮夷之地楚国的更蛮夷之地的发展;第二波是一批贬谪的优秀人才。自唐及宋,皇帝把许多优秀人才像杜牧、王禹偁、苏轼、张耒等流放黄州,陆游说黄州“遂为名邦”。这些外来的人才,拓展了黄州人的视野,是黄州人的榜样。黄冈本土也逐渐从引进人才转变到培育本土人才,走出了许多将相、学者、医学家,黄州这个偏远之地也堪称钟灵毓秀、人才辈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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