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张爱玲在《红楼梦未完》中说:
我把宝玉的应制诗“绿蜡春犹卷”斗胆对上一句“红楼梦未完”,其实未完二字也已经成了疑问。有人说过三大恨事是一恨鲥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第三件不记得了,也许因为我下意识的觉得应当是三恨红楼梦未完。
(张爱玲神采表露无遗)“几大恨”这件事,清人笔记《笑笑录》是这么说的:
刘渊材迂阔好怪,尝曰:吾生平无所恨,所恨五事耳。第一鲥鱼多骨;第二金橘太酸;第三莼菜性冷;第四海棠无香;第五曾子固不能作诗。闻者失笑。
(五大恨)性情古怪的刘渊材(有的作“彭渊材”)有“五大恨”,且多是风马牛不相及:鲥鱼、金橘、莼菜羹是吃的,第四海棠是闻的,第五曾巩是散文家。这么个故事,估计是编的,是想用前四个突出第五个:曾巩作诗不行。
二
曾巩,字子固,唐宋八大家之一。唐代韩愈、柳宗元和宋代欧阳修、苏洵、苏轼、苏辙、王安石、曾巩八位散文家合称“唐宋八大家”。曾巩虽排名最后,但入选八大家,水平可想而知了,肯定是大牛级别的人,因为唐宋两朝总共才选出了这几人。
“唐宋八大家”大都有自己的著名诗词,如韩愈的《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柳宗元的《江雪》、欧阳修的《蝶恋花·庭院深深深几许》(名句: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和子由渑池怀旧》(名句: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王安石的《泊船瓜洲》等等。
(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只有曾巩,好像没有这么著名的诗句,以致于很多人说他根本会写诗。例如同时代的秦观曾说:“曾子固文章绝妙古今,而有韵者辄不工。”意思曾巩写文章牛,但写诗词不大合韵。陈师道则批评得更全:
世语云:“苏明允(苏洵)不能诗,欧阳永叔(欧阳修)不能赋,曾子固(曾巩)短于韵语,黄鲁直(黄庭坚)短于散语,苏子瞻(苏轼)词如诗,秦少游(秦观)诗如词。”
意思是这些人各有缺点,不少人泪流满面,纷纷表示躺枪啊!李清照也说:
“王介甫(王安石)、曾子固,文章似西汉,若作一小歌词,则人必绝倒,不可读也。”
三
这些人都说曾巩的诗不咋地。难道他真不会写诗?当然会。曾巩四百多首诗传世。他的诗之所以不出名,我认为原因有三:
一、宋诗整体水平比唐诗差。爱议论,说道理,以文为诗;二、曾巩的文章成就太高,掩盖了诗的光彩;三、其他大家的诗歌成就相对较高(苏洵苏辙除外)。
我觉得,这种看法都是比较而来的,得看和谁比。其实曾巩的诗里还有不少好作品的,只是人们体会不深而已。例如这首我最欣赏:
《西楼》
海浪如云去却回,北风吹起数声雷。朱楼四面钩疏箔,卧看千山急雨来。
诗人站在西楼(即诗中“朱楼”)欣赏大海,看到海浪像云一样,来回拍打岸边,北风吹起,隐隐传来几声惊雷。动静结合,营造了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为下句作了有力的铺垫。既然雨要来了,我索性把楼的四周帘子都卷起来,就躺在塌上看着这急急而来的雨。
(卧看千山急雨来)我最欣赏“卧看千山急雨来”这一句,面对风雨,面对人生的苦难,我要抱着欣赏的态度,这是多么地从容大气,多么乐观的心态!有了这一种心态,我们便无惧困难!
还有一首:
《咏柳》乱条犹未变初黄,倚得东风势便狂。解把飞花蒙日月,不知天地有清霜。
柳条借春风张牙舞爪,柳絮也借春风到处飞舞,简直要蒙蔽了日月。它们得志便猖狂,可是它们不知道天地之间还有一种叫“霜”的东西,将来会把它们清理得干干净净!
你看,曾巩把得势小人的嘴脸刻画得多生动!他坚信,早晚有一天,这些小人会倒台的!
有这样两首诗,哪怕就一句“卧看千山急雨来”,我想曾巩应该算是优秀的诗人了吧!